小满被护士搀扶出去时那绝望而恐惧的一瞥,像一根冰刺,扎进了林默初醒的、尚显混沌的意识里。门关上的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病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婉迅速调整情绪,转身面对林默,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底深处那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忧虑,没能逃过林默逐渐清明的目光。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苏婉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却也比往常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尝试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身体。虚弱,无处不在的虚弱,仿佛整个身体被掏空,只剩下疲惫的骨架。但奇怪的是,那种曾经如影随形、腐蚀着他生机的毒素带来的钝痛和窒息感,确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轻盈感?不,更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巨大空白和失衡。
他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而僵硬,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苏婉立刻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递到他唇边。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借着这个间隙,林默的目光缓缓扫过病房。除了他和苏婉,只剩下隔壁床上那个背对着他们、蜷缩成一团、毫无声息的画家陈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也压不住的、一种紧绷的、残余的恐慌气息。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接近四十个小时。”苏婉放下水杯,语气平静,但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你中毒很深,情况一度非常危险。”
林默捕捉到了关键词——“一度”。这意味着,他熬过来了。怎么熬过来的?他没有任何印象。记忆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是陈老医生的治疗?他下意识地想寻找那个总是带着审视目光的老医生,却不见踪影。
“陈医生呢?”他问。
苏婉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去调整输液管的速度,语气尽量自然:“陈主任……有其他紧急病例要处理。你现在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主要是休养和观察。”
她在回避。林默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稳定?如果只是稳定,小满为何会是那种反应?这病房里为何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紧张?
他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苏婉忙碌的背影,一种不安的预感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扩散开来。他的苏醒,似乎并非一件值得单纯庆幸的事。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之前留守在外的其中一名警察探进头来,神色严肃地对苏婉低语了几句。苏婉的脸色微微一变,点了点头,随即对林默低声道:“是负责调查昨晚……呃,调查一些情况的赵警官来了,需要简单了解一下你这边的情况。你如果觉得累,我可以请他稍后再来。”
调查?林默的心沉了一下。他昏迷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他低声说,声音依旧虚弱,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苏婉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门口点了点头。
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如鹰,先是扫视了一圈病房,最后落在林默身上。他出示了证件。
“林默先生?我是市局刑警队的赵志刚。打扰你休息,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核实一下。”赵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公事公办的干脆。
林默微微颔首,表示可以。
“你对自己中毒前后的事情,还有印象吗?”赵警官开门见山。
林默努力回忆,记忆却像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无法串联。他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些碎片:冰冷的酒杯,逐渐模糊的视线,窒息般的痛苦……然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记得不多……酒会……然后很难受……”他断断续续地说。
赵警官仔细记录着,接着问:“关于昨晚,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
昨晚?林默茫然。他的时间感完全混乱,所谓的“昨晚”对他而言只是一片虚无。
苏婉在一旁适时插话,语气谨慎:“赵警官,林默他刚醒,意识还不是完全清醒,昨晚他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赵警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但目光依旧锐利:“我们正在调查周屿及其相关人员涉嫌非法闯入和意图伤害的案件。根据现有证据和苏律师的陈述,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林先生。”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林默,“你认识周屿吗?或者,是否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某些人的目标?”
周屿?这个名字对林默来说十分陌生。他摇了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目标?他一个普通的……曾经算是小有名气,但如今深陷丑闻和病痛的设计师,能有什么值得别人如此大动干戈?除非……与他这次莫名中毒和离奇康复有关?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
赵警官见问不出更多,便合上笔录本:“情况我基本了解了。林先生,你安心休养,我们会在医院附近加强巡逻,确保你的安全。如果想起任何线索,随时联系我或苏律师。”他留下联系方式,便告辞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林默和苏婉两人,以及隔壁床那个始终沉默的“室友”。
沉默持续着,比刚才更加沉重。
林默重新睁开眼,看向苏婉,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苏婉,告诉我实话。我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小满……她为什么那么怕我?”
苏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知道,瞒不住了。林默的敏锐,远超她的预期。这场风暴,在他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可避免地需要他亲自面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知道是时候将部分残酷的真相,摊开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