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的怒吼、仪器的尖啸、远处隐约传来的骚动……所有这些声音,在苏婉的意识中都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波动的水幕。陈静注入她体内的药物,像一种强效的溶剂,正在瓦解她意识的边界。而那个所谓的“双向神经反馈链接”,更像是一条野蛮的导管,将林默被封存了七年的、带着剧毒的记忆碎片,一股脑地灌入她毫无防备的大脑。
这不是有序的回忆,而是一场意识的雪崩。她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由破碎感官组成的漩涡。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淡淡的、凋谢的白玫瑰香气;无影灯刺目的白光与黑暗中一双疯狂而美丽的眼睛交替闪现;冰冷的金属器械触感与指尖划过皮肤的、令人战栗的温柔抚摸交织在一起……
最清晰的是声音。一个年轻、充满朝气却带着固执的男声(是林枫!)在激烈地争辩:“静,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根本不是治疗,这是……亵渎!那些数据是伪造的!你清楚后果!”接着,是陈静的声音,比现在更显青涩,却已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核心:“枫,你太感情用事了。科学需要突破,必然伴随牺牲。他们的痛苦是暂时的,是为了更伟大的……理解。”然后是一阵激烈的拉扯声,东西摔碎的声音,最后是一声压抑的、充满绝望和难以置信的闷哼。
紧接着,画面切换。一个昏暗的房间(像那个地下密室!),林枫被束缚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角残留着白沫。年轻的陈静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专注。“看,多安静。”她低声说,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所有的噪音、所有的反抗都消失了。这才是真正的……纯净。很快,你就会理解我了,枫。我们会一起,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不……静……求你……”林枫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睡吧。”陈静的声音温柔得像催眠曲,针尖刺入皮肤,“等你醒来,一切都会不同。你会……完全属于我。”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和一种被活埋般的、永恒的寂静。
这些记忆碎片带着林默全部的情感冲击——被背叛的愤怒,对挚爱之人堕落的恐惧,以及最终意识被强行剥离、坠入无边黑暗的极致绝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苏婉。她自己的恐惧和痛苦被无限放大,又与林默的感受疯狂共振。她分不清自己是谁,是旁观者,还是亲历者。她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两股交织的痛苦撕裂、溶解。
“啊——!”一声不像是她自己声音的、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了药物的阻滞,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尖叫仿佛是一个信号,链接的另一端,林默的身体猛地弓起,像是触电般剧烈抽搐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警报!血压和心率数字疯狂跳动,濒临极限!
这突如其来的失控显然也超出了陈静的预期。她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惊怒取代,她扑到仪器前,试图稳定数据,但链接因为强烈的情绪反噬而变得极不稳定,屏幕上的波形乱成一团。
“该死!”陈静低咒一声,眼神阴鸷地看向苏婉,又看向门口越来越近的喧闹声。陆烬正试图冲破小满(或她倒下后形成的障碍)靠近核心区域。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巨响,整个隔离室陷入一片漆黑!电源被切断了!只有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芒,勾勒出房间里鬼魅般的轮廓。
仪器嗡鸣声戛然而止,链接中断了。那股强行灌入苏婉意识的记忆洪流瞬间消退,但留下的创伤和混乱感却让她如同虚脱,瘫在椅子上剧烈喘息,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
“陆!烬!”陈静在黑暗中发出愤怒的嘶吼,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优雅,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应急灯下,她的脸扭曲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复仇女神。
“保卫科的人马上就到!陈静,你完了!”陆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喘息和坚定。黑暗中传来打斗和碰撞的声音,似乎陆烬正在试图制服陈静,或者至少阻止她破坏证据。
混乱中,苏婉的意识在一点点恢复清明。链接中断了,但那些记忆的烙印却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林枫的遭遇,陈静的罪行,不再是猜测,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血淋淋的事实!尤其是陈静给林枫注射时那冷酷的眼神和话语,成了最确凿的罪证!
证据!必须保住证据!那些仪器!那些记录!
她挣扎着,试图挣脱束缚带,但药物和之前的消耗让她虚弱不堪。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是倒在地上的小满!她不知何时爬到了苏婉身边!
小满的手指出奇地有力,她不是在帮助苏婉挣脱,而是用指甲在她被束缚的手腕上,极其快速地划动着!一下,两下,三下……是一个简单的摩斯密码节奏!苏婉瞬间反应过来——三点短,三点长,三点短!是求救信号“SoS”!
小满还清醒!她在暗中传递信息!
划完信号,小满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但她的动作,给了苏婉巨大的震撼和一丝希望。小满并非完全被控制,她可能在等待时机!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陈静一声痛哼,打斗声似乎分出了胜负。陆烬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苏婉!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苏婉虚弱地回答,“证据……链接记录……在她仪器里……”
“我知道!”陆烬摸索着找到苏婉,开始解她手腕上的束缚带,“坚持住!支援马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隔离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猛地撞开!几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射了进来,照亮了混乱的现场。几个穿着保安制服和一名穿着白大褂、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似乎是院方高层)冲了进来。
“都不许动!”保安厉声喝道。
手电光下,现场一片狼藉:仪器倾倒,线路散落,陈静跌坐在墙角,头发散乱,嘴角带血,眼神却依旧凶狠地盯着陆烬和苏婉。小满昏迷在地。林默躺在床上,数据虽然不再疯狂报警,但依旧很不稳定。苏婉被半解开束缚,虚弱地靠在椅子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院方高层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烬立刻站直身体,挡在苏婉前面,语气清晰而急促:“张主任!陈静医生正在进行非法的人体实验!她对林默先生和这位苏婉护士使用了未经批准的神经链接技术和药物,企图篡改甚至抹除他们的意识和记忆!我有证据!这些仪器里记录了全部过程!”
陈静挣扎着站起来,尽管狼狈,却迅速恢复了冷静,她指着陆烬,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张主任!别听他胡说!是陆医生和苏婉合谋!他们想窃取我的研究成果,被我发现后,陆医生就暴力袭击我,破坏实验室!林默先生和苏婉都是他们用来陷害我的工具!”
她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人胆寒!
张主任看着各执一词的两人,又看看现场,眉头紧锁:“先把所有人带离现场!立刻抢救林默先生和这位护士!封锁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出!”
保安上前,分别控制住陈静和陆烬(陆烬没有反抗),另一人上前小心地处理林默和苏婉。
在被扶起带离的过程中,苏婉与陈静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陈静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恨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嘲弄。仿佛在说:游戏还没结束。
苏婉被抬上担架,推出隔离室。走廊里灯光大亮,人声嘈杂,许多被惊动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在张望。她看着天花板快速移动的灯管,感觉像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但手脚依旧冰凉,脑海中林枫最后的眼神和陈静注射时的画面不断闪回。
她知道,陈静的倒台不会这么简单。证据虽然重要,但陈静在疗养院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她一定会反扑。而她自己,作为关键证人和亲历者,也将被卷入更复杂的漩涡。
这场生死博弈,从暗处转到了明处,但危险,并未远离。记忆的回响,将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也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她被推出了特殊病区,刺眼的光线迎面扑来,新的战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