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的队伍，沉默地行进在破碎的北域冰原上。
来时意气风发，战意冲霄；归时满身疮痍，步履蹒跚。队伍拉得很长，像一条在苍白大地上艰难蠕动的伤龙。旗帜大多残破不堪，沾染着凝固的血污和魔气的焦黑，无力地垂落着。修士们相互搀扶，许多人身上缠着浸血的绷带，脸色苍白，眼神中残留着大战后的惊悸与失去战友的麻木。
脚下的冰层不再坚固，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塌陷成深不见底的冰渊，散发出森森寒气。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魔气余烬，吸入肺中带着隐约的刺痛。天空虽是白日，却显得灰蒙蒙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稀薄的云层，无法驱散这片土地承载的沉重与死寂。
凌清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太清剑并未归鞘，剑尖斜指地面，清冷的眸光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土地。她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覆盖了方圆数十里，警惕着任何可能从冰缝、雪堆中窜出的魔物残渣，或是空间不稳定引发的乱流。她身姿依旧挺拔，但细心观察，能发现她握剑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呼吸也比平日深沉些许。连续的高强度战斗与神识消耗，即便以她之能，也并非毫无影响。
凤凰老祖与万佛老僧位于队伍中段，他们被门人弟子用简易的担架抬着。凤凰老祖闭目调息，周身偶尔有微弱的火苗窜动，那是南明离火本源在缓慢修复他几乎被打散的妖躯。万佛老僧则一直低声诵念着经文，柔和的佛光如同暖流，笼罩着周围一片区域，抚慰着伤员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创伤，也持续净化着环境中顽固的魔气残留。
海皇和兕煌妖圣负责断后。海皇驾驭着一条由寒冰与水流凝聚而成的冰龙，龙目警惕地扫视着后方空寂的冰原。兕煌妖圣则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让冰面微微震颤，他巨大的头颅不时回望，防止有漏网之魔物尾随。
苏婉清、王胖子和小狸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苏婉清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坚韧。她胸口贴身戴着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那份沉重的寄托与未尽的使命。她不再需要王胖子时刻搀扶，自己拄着一柄从战场上捡来的、剑刃已有多处缺口的灵剑，一步步走得坚定。
王胖子沉默地跟在她身侧，巨斧扛在肩上，斧刃上新增了许多崩口。他偶尔会看向苏婉清，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担忧，也有一丝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因叶尘“离去”而产生的茫然。小狸则安静地趴在苏婉清的肩膀上，九尾无力地垂落，碧眸半阖，但耳朵却时刻警惕地竖立着，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咳……咳咳……”队伍中，不时响起压抑的咳嗽声，那是伤及肺腑的修士难以忍受冰原寒气的侵袭。
“坚持住，很快就到缓冲地带了。”有领队低声鼓励着。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停下。求生的本能，以及对将战友遗骸、将胜利消息带回去的责任感，支撑着这支残兵继续前行。
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
他们看到了冻结在冰层中的残破法器碎片，看到了被魔气腐蚀得只剩下骨架的妖族庞大遗体，看到了保持着战斗姿态、却被冰封的人族修士雕像……这些都是之前阻击魔潮扩散、或是在最终决战边缘陨落的勇士。他们甚至看到了几处小型的、已经失效的临时防御阵法残迹，说明在他们主力与魔门决战时，外围同样发生了惨烈的阻击战。
“那是……天工宗的‘千机连环阵’……竟然被打成了这样……”一位见识广博的老修士看着一处彻底被毁，零件散落一地的阵法基盘，声音哽咽。天工宗以阵法机关闻名，此阵更是其镇宗大阵之一，如今却只剩废墟，其守阵弟子的下场可想而知。
每看到一处这样的景象，队伍中的悲伤便浓郁一分，沉默也更深一分。
夜幕降临，队伍选择在一处背风的冰谷中扎营。篝火再次燃起，但数量远比之前要少，光亮也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呼啸的寒风。
营地里的气氛比昨夜更加低沉。白日的行军，让众人更清晰地认识到北域被破坏的程度，也更深切地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与战争的残酷。
凌清雪没有休息，她与几位状态尚可的长老在营地外围布置下警戒阵法与隐匿气息的结界。做完这一切，她独自一人立于冰谷入口处的一块巨冰上，遥望着南方，那是九天太清宫的方向，也是灵界繁华腹地的方向。冰原的寒风撩起她如雪的发丝和素白的衣袂，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与肃穆。
她知道，魔门被毁，只是暂时斩断了域外天魔伸向灵界最直接的一只触手。天魔主宰未灭，其麾下是否还有其他魔将、魔军潜伏在未知的角落？灵界经此一役，高端战力十去七八，各大势力元气大伤，原有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势力，如无极魔宗之流，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未来的灵界，恐怕将陷入比对抗天魔更加复杂、更加血腥的内斗与动荡之中。
而九天太清宫，作为此战的绝对主力与号召者，首当其冲。宫主重伤闭关，叶尘“陨落”，精锐尽丧……如今的太清宫，就像一头失去了利齿和爪牙的雄狮，必然会被无数鬣狗觊觎。
“内忧外患……”凌清雪轻轻吐出四个字，冰眸中寒光闪烁。她握紧了手中的太清剑，一股凛冽的剑意不由自主地弥漫开来，让周围的寒气都为之退避。
……
与此同时，灵界各方势力，已然风起云涌。
中域神州，无极魔宗总坛。
那黑影宗主看着面前黑水晶中反馈来的、关于联军残部凄惨撤离的模糊景象，发出一阵低沉沙哑的冷笑。
“确认了？凌清雪、凤九霄、苦竹老秃驴都重伤？叶尘那小子连渣都没剩下？”
“回禀宗主，多方情报交叉验证，确凿无疑。”那妖娆女子恭敬回道，“联军生还者不足两成，且大多带伤，士气低落。此刻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刻。”
“好！”黑影宗主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周身魔气翻涌，“传令‘暗影堂’，全力散播消息，就说九天太清宫为逞一己之私，裹挟灵界众修与天魔死战，致使灵界精英丧尽，实乃灵界千古罪人！更要强调，混沌之子叶尘已死，混沌之心亦随之湮灭！”
“宗主高明！”妖娆女子眼睛一亮，“此举既可打击太清宫威信，让其他势力对其产生怨恨与疏离，又可绝了某些人对混沌之心的念想。”
“不仅如此，”黑影宗主阴恻恻地道，“联络我们在各大宗门内的暗子，伺机挑拨，制造摩擦。尤其是那些损失惨重的宗门，他们对太清宫的怨气最大。另外，让我们暗中控制的几个佣兵团和散修势力，开始‘清理’太清宫在外的一些不重要产业和附庸势力，动作要干净，伪装成仇杀或意外。”
“是！属下这就去办！”
类似的阴谋，并非只在无极魔宗上演。一些原本就与九天太清宫或有旧怨、或有利害冲突的一流、二流宗门，也开始了暗中串联与布局。资源的争夺，地盘的划分，话语权的重新洗牌……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残酷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序幕。
南疆，那处古老村落。
祠堂内的老者，依旧日夜守护着那面古镜。镜面上的那抹混沌之色，自那日一闪而过后，再未出现，但他心中的笃定却日益增强。
他召集了村中几位同样苍老，但眼神锐利的族人。
“天命之星的轨迹并未消失，只是隐入了更深层的混沌。”老者声音缓慢而坚定，“大劫之后，必有大乱。灵界的气运正在剧烈动荡，这是我们‘守镜人’一脉等待了万年的契机。”
“族长，您的意思是？”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兽纹的老妪沉声问道。
“派出族中精锐的年轻人，以游历的名义，前往中域，尤其是……九天太清宫附近。”老者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们需要更近距离地观察，等待星火重燃之刻。同时，留意所有与‘混沌’相关的异常迹象。记住，只观察，不介入，除非得到明确的指引。”
“遵命！”几位老族人齐声应道，眼神中透露出使命感。
……
冰谷营地，篝火旁。
苏婉清没有入睡，她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地擦拭着那柄残破的灵剑。王胖子坐在她对面，沉默地磨着他那柄满是崩口的巨斧。小狸则蜷缩在苏婉清腿边，似乎睡着了。
“胖子，”苏婉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回到宗门后，你有什么打算？”
王胖子磨斧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我……我不知道。老大不在了，我就想着……保护好你，还有小狸。师姐你有什么打算？”
苏婉清停下擦拭的动作，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眼神深邃：“我要变强。变得比现在强十倍，百倍。”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师尊重伤，叶尘他……生死未卜。太清宫现在内忧外患，需要有人站出来。我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她摸了摸胸口的戒指，“而且，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在他回来之前，我要替他，替所有逝去的同门，守住这份基业，守住希望。”
王胖子看着苏婉清眼中那簇在黑夜中愈发清晰的火焰，心中的茫然似乎也被驱散了一些。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姐，我跟你一起！我王胖子没什么大本事，但有一把子力气，谁想欺负太清宫，先问过我的斧头！”
苏婉清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极淡的笑意：“好。”
就在这时，一直看似沉睡的小狸，耳朵忽然动了动，碧眸猛地睁开，警惕地望向营地外的某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几乎同时，冰谷入口处，凌清雪的身影骤然消失。
下一刻，营地外围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归于寂静。
凌清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冰台上，仿佛从未离开过。只有她太清剑剑尖上，一滴暗红色的血液，正缓缓滴落，在冰面上绽开一朵凄艳的血花。
“几只被魔气侵蚀了神智，循着生人气息摸过来的冰原妖狼而已。”她淡淡的声音传遍营地，“所有人，保持警惕，轮流休息。”
营地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更加凝重。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虽被凌清雪轻易解决，却像一记警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这破碎的山河归途上，危机，从未真正远离。
而希望，如同这寒夜中的篝火，虽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刻。
（第45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