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卷残红吞日月,魂销恨海绝天人
桃胶焚烧的焦臭混着血腥漫过溪畔,惊轲正踩在澹台近玄的无头残躯上。
甄德彩身上的数道伤痕此时才开始犯疼,但他四肢早已无力,只能靠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
萧池桉早已战至无力,刀尖插进淤泥勉强撑身,右肩焦黑的皮肉正簌簌剥落。
醉玉生倚着半截桃树喘得如同破旧风箱,裹脸的衣襟早被毒血浸透,溃烂处渗着靛蓝幽光。
唯独惊轲脊骨笔挺,左手提着长虹剑缓步上前。剑刃拖过卧牛石时迸溅的火星,映得他眉间血痂猩红欲滴。
澹台近玄的脑袋砸进萧池桉怀中。颅腔倒流的毒血沾湿衣襟,萧池桉刚拍开首级,咽喉已被冰凉的剑锋抵住。
我想听你们的关系,还有,袭击不羡仙的理由。惊轲的剑尖压出血珠,残存内力震得发梢处滴水成雾。
萧池桉好似解脱般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澹台近玄,杀了我们师父,才顶上五阴炽盛的称号成了掌令。
“所以三更天现在听谁调遣?”
“三更天各自为营,只要杀的人够多,谁都能坐上那个位置。比如如果你现在亮出你的腰牌,一样可以调遣见道修,只不过你要小心,被捅刀子。”
“你们袭击不羡仙,是受谁指使?”
“一唳背后的掌令,似乎与秀金楼达成了某些共识,去不羡仙,为了拿下你。”
溪水漫过烂桃的黏腻声响里,惊轲轻笑:三更天的五阴炽盛,要劫我这丧家犬?剑锋擦着喉结扫向耳后,在萧池桉颈侧划出三寸血槽,说谎的人,该从咽喉破洞处漏风。
醉玉生突然大笑,半月前总坛的鹞鹰传书说王家小儿炖的汤,可度忘川绝响她屈指叩击刀柄暗纹,三更天的赤莲纹在焦黑铁片上若隐若现,谁让你惊少东家体内...
住口!萧池桉暴喝截断话音,却见惊轲骤缩的瞳孔映出醉玉生持刀的身影。
长虹剑突然翻卷如龙,醉玉生的双刀绞在长虹剑七寸处。刀刃刮擦剑脊爆出的火星溅到她的右脸,腐肉焦臭味混着桃胶青烟刺得人鼻腔发酸。
醉玉生后撤半步踩断枯枝,左刀画弧封住惊轲横削的剑路,右刀自胯下反撩,正是泥犁三垢里的饿鬼探肠。
刀锋离小腹半寸,惊轲突然旋腕倒持剑柄,陨铁剑柄重重磕在刀背鬼头纹上。
双刀震颤的刹那,惊轲右膝顶向她肋下伤口。醉玉生拧身避让,断折的肋骨却刺穿皮肉,踉跄间左刀劈空砍入槐树。惊轲的剑锋擦着她耳际划过,削落三缕粘着血痂的灰发。
你的三垢心法,滞涩得像冻土里的蚯蚓。惊轲哑着嗓子旋剑成圆,剑影化作八道残光,
今天你是死是活,且看你是强是弱了!惊轲轲话音落下。
醉玉生突然弃刀旋踢树干,借着反冲力欺近三尺。右手刀贴着惊轲右臂削向咽喉,刀锋离皮肤三寸时改劈为拍,刀身横拍剑柄,这是要逼他撒手!
惊轲却顺着拍击力道旋身,自在无碍的身法让他如风中残叶飘转。长虹剑借着离心力划出半轮冷月,剑尖挑飞醉玉生束腰的革带。
藏青外袍散开的瞬间,醉玉生突然矮身滚地。双刀绞向惊轲脚踝,刀刃卷起的腐叶里藏着阴毒内劲。
惊轲后仰避过刀光,后脑勺即将撞上树干的刹那,停渊止水的卸力法门让后背如缎贴树,借势反弹踢出左腿。
靴底正中醉玉生肩窝,骨裂声被刀剑交鸣掩盖。惊轲落地时剑锋戳地稳住身形,喉头腥甜翻涌。
醉玉生趴在地上咳出深红色血块,右手刀却突然脱手掷向惊轲面门。
剑脊格开飞刀的刹那,醉玉生仅剩的左刀已削向他足三里穴。
惊轲不退反进,左腿故意迎上刀锋,靴筒被划开的瞬间,右膝重重跪压住她执刀的手腕。
咔嚓!
腕骨碎裂声中,长虹剑锋贴上她脖颈。剑刃压着的血管突突跳动,惊轲的汗水混着血水滴在她溃烂的右脸,腐蚀出细小血洞。
醉玉生突然笑了:师弟,活不了了。被压碎的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暗囊。
长虹踹飞那截藏着暗器的腰带,长剑抵在其咽喉处,我体内有什么?
萧池桉赶忙接话道:“忘川绝响是绣金楼传出来的法子,杀人越多战斗越久心智也越容易被影响,最终沦为杀戮的走兽。”
“所以我的血里有解药?”
“你去了莹渊,活着出来了,说明你根本不怕里面的东西,自然顶得住忘川绝响。”
长虹剑尖刺入皮肤,醉玉生的脖子处鲜血汩汩流出,“你们的目的是我,绣金楼的目的是什么?”
萧池桉摇摇头,“具体不知道,我们只负责拿下你拖延时间,他们要杀一人,夺一人。”
惊轲突然想起那个给他送情报的天泉弟子,“宵念呢?”
醉玉生这时却开了口,“被我…咳咳…杀了。”
惊轲怒极反笑,“下辈子做个好人。”
长虹划过二人身体,留下几处伤口,不出半个时辰,二人都将死在此处。
东方欲晓,萧池桉的眸光掠过澹台近玄的尸体,与醉玉生的双目撞在一起,二人蓦地笑了。
也许,这就是三更天最好的归宿吧。
……
惊轲来到甄德彩面前,抬手点在他的几处穴位,止住了些许疼痛。
甄德彩的右臂被惊轲抗在肩上,“喂,你得动动,我也没多少力气了。”
“少东家果真不简单,鏖战如此之久都还有体力,实在是厉害。”
“别拍马屁了,有这本事之前,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呢。”
“哈哈哈哈哈哈。”劫后余生让二人笑了起来。
“话说你叫的人什么时候能到?”惊轲问道。
“今日或明日。”
“那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赤土埋香风泣血,孤鸿踏烬觅仇踪
朝阳烙在慈心镇断垣,惊轲靴底碾碎的瓦砾尚带余温。种满整个镇子的佛花已成焦炭,火舌舔过的青石板鼓着脓包似的炙泡,每踩一步都绽出猩红裂纹。
西北角的歪脖子槐烧得只剩半截骨架,夜风穿过空洞枝桠,哨音似枉死孩童的呜咽。
这佛花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甄德彩掩住口鼻,指缝间漏出的血丝沾上飞灰便滋滋作响。
惊轲沉默不语,只是死死盯着老鼠洞所在的位置。
枯井正腾起青烟。井沿青铜虎头闸碎成三截,绞盘铁链熔成赤红蚯蚓状,半具三更天弟子的残躯卡在井口,右手仍死死攥着蛇形刀,左手三指深深抠进石缝。
杀人放火的三更天弟子此时正聚集在镇子西北的江边。
惊轲远远的望着他们,忍住了此时就杀过去的冲动,突然想到那妇人带自己钻过的地道,长长的地道一直延伸到碧泉山的脚下。
慈心镇的一处墙体轰然倒塌,惊轲带着甄德彩头也不回的往东边走去。
碧泉山脚的野柿林簌簌作响。惊轲劈开暗黄芦苇时,树洞里突然滚出团黑影。
是个约莫十岁的男童,脖颈挂着鼠神木雕,左臂烧伤溃烂处粘满艾草灰。
别...别杀...孩童蜷成刺猬,怀里死死护着更小的女娃。
“是我们,不是坏人。”甄德彩开口。
男童哭出了声,“是大侠…呜呜…大侠,他…他们杀了奶奶,还有阿叔,熬药的姐姐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男童哭的撕心裂肺,怀里的小女娃也跟着哭了起来,小山洞里钻出的几个孩子看到回来的二人,眼中也是噙满了泪水。
“大侠,你要……要给他们报仇!”
甄德彩温柔的抚着男童的后背,“没事,我们会给他们报仇的,听话,乖。”
二人带着孩子们进入山洞,惊轲拿出火折子燃了堆枯枝。甄德彩正撕扯着身上的衣物,年纪稍大的孩童正在帮忙包扎着甄德彩身上的伤口。
“你们怎么会包扎伤口的?”惊轲好奇的问道。
“洞里的哥哥姐姐晚上出去的时候总会带着伤回。那些外来的南方人总会拿鞭子抽打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跟着鼠姐姐帮忙学着包扎。”
“真厉害。”惊轲揉揉这些孩子的脑袋。
“大侠,你们那么厉害,能教我们武功吗?”
“你们学武功要做什么?”
“当然是打坏人,保护好人!”
“对!把那些欺负老百姓的,都给赶走!”
“学武功可是很苦的。”
“我们不怕苦,我们不想让像叔叔奶奶这样的好人再被欺负了。”
“好,等这次事情结束了,甄叔叔就带你们去神仙渡,在那里教你们武功。”
“真的吗?”听到惊轲的回答,几个孩子的眼里都亮起了星星。
甄德彩突然打趣道:“什么甄叔叔,明明是甄哥哥,叫哥哥我就叫你们武功。”
“甄哥哥!”
都说人生活有了盼头就能继续下去,惊轲也知道这个道理。孩子们被这个承诺暂时扫去了阴霾。
惊轲给自己身上的伤口简单包扎,“甄兄你在这里守着孩子们,我去花海那边等着援兵,以免他们跟三更天的人撞上。”
甄德彩虽然担心但是也知道必须这么去做,“那你一定一定小心。”
惊轲点点头,走出了山洞。
惊轲贴着山壁疾行,靴尖挑起的砂砾落进溪流便不见踪影。
江边的滩涂上,三名三更天弟子正用蛇形刀剖开鱼腹,刀刃挑出的肠肚泛着靛蓝色,竟也被这诡异佛花染了毒。
“附近连个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你说掌令大人追人追这么久,不会……”
“等到晚上,再不回来,咱们就去北边看看。”
腐柳垂枝扫过后颈时,惊轲矮身滚入焦苇丛。
五步外树干突然爆开木屑,淬毒袖箭钉入的位置,离他藏身的石缝仅差半寸。
两名见道修从身后追来,微风拂过刀鞘散发的声音,好像夺命无常敲响的梆子。
我明明看到这里有人影的!其中挠了挠头,有些不信自己眼花了。
村子都被咱烧光了,哪还有人,我真是闲的陪你跑这么远。
惊轲的指节陷进焦土。右手已经放在剑柄之上,好在两名见道修并未找到他藏身的阴影。
惊轲伸手摸了摸怀里的三个玉佩,待到两名见道修走远才重新站在日光下。
日头穿过榆树缝隙,将惊轲的影子切成三截。他踩着树枝跃上天然的斗拱石墙,长虹剑鞘扫落七只嗅血的乌鸦。
石墙旁是一小片竹林,也被大火波及少许。
看清周遭形势后,惊轲伏身在龟裂的巨石背后,十步外两名三更天弟子正挑着蛇形剑拨弄灰烬。
烧成黑炭的竹林中热浪翻涌,剑尖戳刺焦尸时泛起的腐气惊散鸦群。
断竹突然爆裂。
左侧弟子咽喉迸血的同时,惊轲贴地掠出三丈。竹根处残存的水汽在靴底蒸腾成雾,右侧弟子的蛇形剑刚横至胸前,惊轲的剑锋已穿透其肋下三寸经脉。尸体扑倒时激起灰烬。
惊轲再次飞上石墙,西南突然传来竹哨短鸣。三名红衣弟子自焦林转出。
“真无趣,你说掌令能追上那人吗?”
“掌令的实力,还用你说?还是先想想怎么坐上长老的位子吧。”
“嘿嘿,这多简单,找个机会,我们把宫长老……”那名见道修做了个抬手抹脖子的动作。
惊轲从三人头顶落下,震腕甩出两枚竹钉,直直打在一人的天灵、鸠尾两处穴道。
方才还在比划手势的见道修应声倒下。
惊轲如鹞鹰贯空而下,剑光绞碎两点猩红喉核,第三人的蛇形剑方举起半寸,颈侧动脉已被断竹削破。
霍元离的青钢剑削碎最后半截断竹,身影在灰烬堆后乍现。
云生云的软剑缠在腰间,剑穗上沾着些许血渍。
“少东家!”霍元离惊喜开口。
惊轲看到来人竟是霍元离,也是放心了些许,瞧见二人模样有些狼狈,“路上有麻烦?”
霍元离:“别提了,莲花禅院的狗东西,顺手宰了两个。”
“这位是?”惊轲看向云生云
云生云拱手作揖,“在下云生云,见过少东家。”
见过云兄,时间紧迫,我就简单说了。惊轲剑尖在地面画出三道弧线。
“南面几个见道修已经被我除掉了,其余大部分都在西侧,甄德彩在镇子东面碧泉山脚下的一个山洞里。慈心镇已经被全部烧毁,除了几个孩子无人生还。”
惊轲说到此处还是顿了顿,“二位需要在此接应其他前来帮忙的游侠,不要让三更天传信的乌鸦飞过此处,我还得去做点事。”
霍元离拉住惊轲,“一个人?少东家你别意气用事。”
“没事,这件事两个人反倒不好做了。”
霍元离也知道惊轲的轻功冠绝清河,想来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一只夜鸦哀啼刺破暮色时,惊轲的身影早已化入焦土尽头的阴影,唯余林间偶尔掠过的剑光残影,似割裂永夜的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