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戏台的锣鼓余韵还在檐角回荡,林辰将镇煞佩用细银链系在怀表链上,玉佩随步履轻晃,与怀表的滴答声相和,倒像是老钟表铺里精密的齿轮,透着时光流转的沉稳。沈知意捧着个铜制座钟从镇中街的“恒记钟表铺”跑回来,钟面的玻璃蒙着层薄灰,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钟摆的铜球上刻着个小小的“恒”字,是铺子的名号,边角被摩挲得发亮。
“林兄,这座钟邪门得很!”沈知意把座钟往八仙桌上一放,钟壳“嗡”地一声共鸣,惊得桌上的茶盏轻轻震颤,“是恒记的老掌柜钟先生留下的。他前几日趴在修钟的工作台上没了气,手里还攥着把小镊子,镊子尖夹着个断了的齿轮,齿轮上的齿牙正好对着钟面的‘3’字。现在每到凌晨三点十七分,铺子里的所有钟表都会自己敲响,摆锤晃得比平时快三倍,有人从窗缝往里看,见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对着座钟叹气,推门进去,却只剩这铜钟摆在台中央,钟摆的影子在墙上画出个扭曲的‘迟’字。”
他指着钟底的刻痕:“修鞋的张师傅说,这刻痕是钟先生记着的日子。二十五年前,他女儿钟晚意去海外学钟表设计,临走前在这座钟的底座刻了行小字:‘爹,等我回来,咱们一起造一座能走百年的钟’。后来晚意寄回的信越来越少,最后一封说‘遇到了难处,可能要晚些归’,钟先生就守着铺子,把女儿寄来的设计图都裱在墙上,说‘哪天她回来,我得让她看看,爹还能跟她一起画图’。”
林辰拧开座钟的后盖,指尖刚触到那枚断齿轮,镇煞佩突然透出金属的凉意,两块玉佩在座钟上方转出光晕,映出片跳动的钟摆——二十五年前的恒记钟表铺,钟晚意正趴在工作台上画图纸,铅笔在纸上勾勒出复杂的齿轮组,钟先生坐在对面,用放大镜检查一枚细小的零件:“晚晚,这齿轮的咬合角度得再调半度,不然走十年就会松。”钟晚意吐吐舌头:“知道啦爹,您比瑞士的老师傅还严。”
“是‘时念煞’。”云舒翻着《异闻札记》,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设计图,是钟晚意画的座钟草图,旁边用铅笔写着“要让时针指着家”,“匠人若对造物倾注太深的时光执念,魂魄会附在器械上,钟先生是没等到女儿回来合造百年钟,更没机会告诉她‘爹还能帮你打磨齿轮’,才让座钟缠着魂。”
她指着札记里的批注:“铜为骨,齿为节,钟走晨昏,念系归途。摆影画迟,是未说尽的等待。”钟表铺方向飘来机油的微腥,混着黄铜的冷香,落在断齿轮的齿牙上,竟让磨损的边缘泛起微光,像是被新磨过。
正说着,街角传来行李箱的滚轮声,一个穿西装的女子站在铺门口,手里提着个皮箱,箱角贴着张旧船票,目的地是“故里镇”,日期被水洇过,隐约能看出是五年前。女子约莫四十岁,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发间别着枚铜制发卡,样式正是这座钟的微缩版,看到沈知意桌上的座钟,突然按住行李箱,指尖发白:“这是……父亲的‘恒记一号’!”
“您认识钟先生?”林辰上前问道。
女子摘下墨镜,眼眶泛红,却努力扬起嘴角:“我是钟晚意。当年在海外遇了经济危机,设计的钟表卖不出去,欠了一大笔债,没脸回来见爹,就这么拖了五年。上个月收到同乡的信,说爹……说爹总在三点十七分对着座钟发呆,那是我当年坐船离开的时间。”她打开皮箱,里面是台半完成的机械钟,钟盘上刻着“父女合造”,齿轮组比恒记的任何一座钟都复杂,“这是我按当年的约定做的,就差最后一枚主齿轮……”
钟晚意从箱底翻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装着枚锃亮的钢齿轮,齿牙的角度与座钟里的断齿轮严丝合缝:“我花了三年才算出这枚齿轮的参数,想着回来亲手装上去,让它真的能走一百年。”她的指尖划过齿轮的边缘,那里刻着个极小的“晚”字,“爹总说,我的名字里有个‘晚’,但做事不能晚,可我……”
她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叠信,信封上的邮票盖着不同国家的邮戳,却都没寄出:“这些年写了无数封信,总在最后一句卡住——‘爹,我回来了’这五个字,怎么也写不下去。”最新的一封信里夹着张照片,钟晚意站在一座巨大的钟表前,笑容灿烂,背景里的齿轮正在转动,像极了她当年画的草图。
镇煞佩的光晕突然变亮,座钟的后盖自己弹开,断齿轮从镊子上跳下来,与钟晚意带来的钢齿轮在空中对接,“咔嗒”一声咬合精准,仿佛原本就是一体。
“去铺子里看看。”林辰将座钟抱起,钟摆的影子在墙上画的“迟”字突然散开,化作条笔直的线,指向工作台,“钟先生的魂,在等这枚齿轮归位。”
恒记钟表铺的柜台后,摆着几十座修好的钟表,从怀表到落地钟,每座的钟面上都贴着张小纸条:“修于晚晚走后第三年”“第七年,这钟的主人说要送给远方的女儿”“第二十五年,今天该给晚晚的图纸掸灰了”。工作台的抽屉里,藏着个木盒,里面是钟晚意从小到大的设计图,从歪歪扭扭的涂鸦到精密的工程图,每张背面都有钟先生的批注:“五岁画的钟,时针长过分针,像个小傻瓜”“二十岁的设计,比爹当年强多了”。
钟晚意突然指着墙上的日历:“爹每天都在撕日历!”
日历停在她收到信的前一天,每一页的边缘都写着“距晚晚离开第xx天”,最新的一页写着“第9131天,今天的阳光适合打磨齿轮”。日历旁的挂钩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是钟晚意小时候穿的,袖口还沾着点机油——当年她总偷穿父亲的工作服玩修钟游戏。
云舒点亮青铜灯,灯光照向工作台的裂缝,竟在夹层里发现个小铜盒,打开一看,是枚用黄铜打造的小钥匙,钥匙柄上刻着“百年钟”三个字,旁边压着张字条,是钟先生的笔迹:“晚晚,那座百年钟的主齿轮,爹替你磨好了,就藏在你画的第一幅图纸背面,等你回来,咱们一起装上。”
“爹……”钟晚意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她颤抖着展开那张五岁时的涂鸦,背面果然粘着个纸包,里面是枚磨得光滑的黄铜齿轮,齿牙上还留着父亲的指温,“我当年说要造百年钟,不过是小孩子的话,他却记了一辈子……”
座钟突然自己敲响,三点十七分的钟声透过窗棂漫出去,比平时洪亮三倍,钟摆的影子在墙上画着圆,将那些“迟”字的痕迹都覆盖了。钟先生的声音在机油味里响起,温和得像小时候哄她睡觉:“傻丫头,回来就好,齿轮断了能接,时光迟了……能补。”
钟晚意将三枚齿轮——父亲磨的黄铜齿、自己造的钢齿轮、座钟里的断齿轮——一起装进制表芯,拧上发条的瞬间,座钟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指针缓缓转动,越过三点十七分,指向新的时刻。
“走了,爹,我们回家装百年钟。”钟晚意把座钟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父亲的肩膀,“这次换我来拧发条,您看着就好。”
离开钟表铺时,晨光从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无数个转动的小影子,像满地的齿轮在跳舞。沈知意学着钟先生的样子,给柜台后的座钟都上了发条,说“得让它们接着走”,钟晚意回头望了眼铺子的招牌,“恒记”两个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是在说,有些约定,哪怕迟了五年、二十五年,只要齿轮还能咬合,时光就不算晚,就像这座终于重新走动的座钟,终究在滴答声里,把“未走完的时”,变成了“正开始的日”。
林辰摸着怀表链上的镇煞佩,玉佩的金属凉意里混着机油的气息,仿佛还带着齿轮转动的轻响,还有钟先生与女儿的笑谈:“慢点开,别让指针跑太快……”星引剑的剑穗与玉佩相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应和这跨越二十五年的时约。
镇中街的晨雾里,恒记钟表铺的门从此每天都开着,钟晚意坐在父亲的工作台前,继续打磨那座百年钟,她说“要让时针永远指着家的方向”。铺子的墙上新挂了块牌子,写着“父女钟表工作室”,旁边摆着那座修好的“恒记一号”,钟摆的影子在地上画着圆,一圈又一圈,像是在说,时光或许会迟,但爱与等待,永远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