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涯强撑着伤体，一路踉跄疾行，终于在天色完全黑透前，回到了外门弟子居住的区域。身后那幽暗的密林，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仍让他心有余悸。
方才那场短暂的、却凶险至极的搏杀，不仅在他身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和严重的内伤，更在他心神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煞气彻底爆发时那种冰冷、暴戾、毁灭一切的欲望，以及事后几乎被抽空般的虚弱与神魂刺痛，都让他对自身这股力量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恐惧。
它救了自己，却也险些吞噬自己。
他不敢直接回屋，先是强打精神，赶到外事堂，将那头黑风豹的爪牙、皮毛以及那枚隐隐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兽核上缴，并简略汇报了遭遇三头魔化妖兽袭击之事，只隐去了自己最后动用煞气反杀的情节，只说侥幸重伤一头，惊走另外两头，才得以脱身。
值守的执事弟子看到那枚明显蕴含魔气的兽核，又听闻是三头三阶妖兽，脸色顿时变得严肃无比，不敢怠慢，立刻记录在案，并让他先行回去疗伤，言明此事会立刻上报。
做完这一切，萧无涯才拖着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身体回到小屋。关上门的瞬间，他几乎虚脱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剧烈的疼痛此刻才如同潮水般全面袭来，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呻吟。他艰难地取出金疮药，胡乱洒在伤口上，又吞下几枚疗伤和回复灵力的丹药，随后立刻盘膝坐好，不顾伤势，全力运转《蜀山镇煞诀》和《静心咒》。
丹田内，那冲破封印的煞气虽然大部分已重新收敛，但依旧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躁动不安，左冲右突，试图再次摆脱束缚。旧伤处的清心符早已在之前的爆发中化为灰烬，那丝潜藏的异种煞气也异常活跃，与丹田煞气隐隐呼应。
更麻烦的是，他感觉到一股冰冷、阴戾的气息，似乎因这次的彻底爆发而更加深入地缠绕在了他的经脉甚至神魂之中，难以驱散。那是煞气反噬留下的“蚀痕”，每一次爆发，都会让这痕迹更深一分。
就在他全力镇压体内动荡，疗愈伤势之时，却不知，后山山谷中那场短暂却剧烈的煞气爆发，其所产生的独特能量波动，已然惊动了蜀山派内某些特殊的存在。
蜀山主峰，执法堂深处。
一间灯火通明、布置简朴却充满威严的静室内，一位身着玄色法袍、面容古板严肃、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正盘坐于一个复杂的阵法中央。阵法四周镶嵌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其中大部分黯淡无光，唯有少数几颗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灵光。
老者正是蜀山派执法长老之一，专司监察宗门内外异常能量波动，尤其是魔气、煞气等邪异气息。
突然，阵法边缘处，一颗原本黯淡的黑色水晶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散发出幽暗、冰冷、暴戾的光芒，虽一闪即逝，却异常醒目！
“嗯？”执法长老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两道锐利如剑的目光瞬间锁定那颗黑色水晶，眉头紧紧皱起，“如此精纯凶戾的煞气波动？位置…后山外围？”
他手指快速掐动，打出一道法诀融入阵法之中。阵法光华流转，试图追溯和放大那一闪而逝的波动源头，但那股气息消失得太快，仿佛被什么强行掐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方位和那令人心悸的本质。
“非是寻常魔气，也非地脉阴煞…倒像是…某种修炼有成的煞功，或是…”执法长老面色凝重，眼中寒光闪烁，“身怀异煞之人失控所致！”
无论是哪种情况，在蜀山境内出现如此程度的煞气波动，都绝非小事！尤其是在魔道踪迹频现的这个敏感时期！
“来人！”他沉声喝道。
一名执法弟子立刻推门而入，躬身听令。
“即刻查证，一炷香前，后山西北麓山谷区域，有何人在场？所有人员，立刻报于我知！”
“是！”执法弟子领命，迅速退下。
执法堂的效率极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消息便已传回。
“禀长老，查证完毕。一炷香前，该区域报备在册者，唯有外门弟子萧无涯一人，其报备理由为修炼新得剑诀。另，方才此子刚来外事堂缴付过一枚蕴含魔气的三阶黑风豹兽核及材料，声称遭遇三头魔化黑风豹袭击，侥幸重伤一头后脱身。”
“萧无涯？”执法长老目光一凝，“可是那个身负煞气、此次考核第五的弟子？”
“正是此人。”
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遭遇强大魔化妖兽袭击，生死关头，体内煞气失控爆发，惊退或反杀妖兽后勉强脱身…
执法长老缓缓站起身，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但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威压却让下方的弟子大气都不敢喘。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是！”
待弟子退下，执法长老沉吟片刻，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静室之中。
小屋之内，萧无涯刚刚勉强将体内躁动的煞气重新压回丹田，伤势也暂时稳定下来，正准备处理外伤，却忽然感到一股强大无匹、却又冰冷肃穆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扫过小屋，瞬间将他里外探察了个通透！
他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紧接着，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无涯，开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萧无涯的心沉到了谷底。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衫，艰难地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执法长老那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磐石，古板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直刺入他的心底，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秘密都剖开看透。
强大的威压让受伤的萧无涯几乎难以站立，但他依旧咬牙挺直了脊梁，恭敬行礼：“弟子…拜见长老。”
执法长老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依旧残留的丝丝煞气痕迹上扫过，并未让他起身，而是直接迈步走进了小屋。
屋门无声关闭。
小小的房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后山山谷，那煞气，是你所放？”执法长老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任何迂回。
萧无涯知道根本无法隐瞒，那强大的神识扫描早已确认了一切。他低下头，涩声道：“…是。弟子遭遇三头魔化黑风豹围攻，身陷绝境，一时…一时失控…”
“绝境？”执法长老冷哼一声，“便是绝境，亦非动用此等凶戾之力的理由！你可知，煞气噬体，一次甚过一次？今日你借它脱困，它日它便借你之身，造下无穷杀孽！届时，你与那魔道妖人，有何区别？”
字字如锤，重重砸在萧无涯的心上。他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执法长老盯着他，语气愈发严厉：“宗门容你存在，是因玉衡力保，念你身世可怜，心性未失，望你能以正御煞，走出一条不同之路。而非让你倚仗此力，行险逞凶！今日你煞气爆发之动静，若非地处偏僻，又消散极快，早已引来大范围恐慌！若被有心魔道之人察觉，你可知会为宗门引来多大麻烦？”
萧无涯额头冷汗涔涔，低声道：“弟子…知错。甘受责罚。”
“责罚？”执法长老目光锐利，“责罚若能根除煞气，便是将你打入镇魔井底，亦无不可！然并不能！”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告诫之意：“力无正邪，惟心所驭。然心若失舵，力必覆舟。”
“煞气之力，亦是力。其本身并无正邪标签，真正决定其性质的，是驾驭它的心。心正，或可化煞为用；心邪，则灵力亦能为恶。然而，煞气凶戾，最易侵蚀心神，动摇心志。若你的心失去了方向，如同船只失去了舵手，那么这股力量必将反客为主，带来倾覆之祸，毁灭他人，更毁灭你自己。”
他手腕一翻，取出一个玉瓶，抛给萧无涯。玉瓶冰凉，里面装着三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和纯阳气息的丹丸。
“此乃‘镇煞丹’，以纯阳灵草混合清心玉髓炼制而成。若遇煞气躁动难抑，濒临失控之时，可服下一枚，或可暂时稳定煞气，为你争取压制的时间。但此丹治标不治本，且服食过多会产生抗性，非生死关头，不可依赖！”
萧无涯接过玉瓶，心中五味杂陈。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有限的帮助。
“多谢长老赐丹。”他躬身道。
执法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看透他所有的挣扎与坚持。
“你好自为之。”最终，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小屋之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室的威压余韵，以及那句冰冷而振聋发聩的告诫，在萧无涯耳边久久回荡。
“力无正邪，惟心所驭。然心若失舵，力必覆舟…”
萧无涯紧紧攥着那瓶镇煞丹，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明白执法长老的意思。宗门对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今日之事已敲响警钟。煞气是他的底牌，也是悬顶之剑，一旦再次失控，或许就不会只是警告了。
他将镇煞丹小心收好。这是保命之物，但绝非依仗。
真正的依仗，只能是那颗历经磨砺、永不迷失的“心”。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渐渐重新变得坚定。
路，更难了。但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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