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外门，晨钟悠扬，荡开山间薄雾。
弟子居所区逐渐苏醒，人影绰绰，赶往膳堂或晨练场。然而，一股暗流却在此刻悄然涌动，压过了往日的喧嚣。
萧无涯推开木门，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试图将昨夜心魔带来的残余压抑尽数驱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温润的阳佩，又感受了一下丹田内被《清心诀》和阳佩之力重新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剑胚煞气，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无涯！”林风从不远处跑来，脸上带着一丝担忧，“昨晚…你屋里没事吧？我起夜时好像感觉到一股很冷的波动。”
萧无涯心中一暖，摇摇头，轻描淡写道：“无事，练功时气息岔了岔，已经压下去了。”他并不想多提心魔之事，徒惹友人担心。
林风松了口气，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吓我一跳。走吧，去吃早饭，今天还要去杂役堂领任务。”
两人并肩而行。然而，没走几步，便察觉到气氛异样。沿途遇到的弟子，不少人都用一种掺杂着怀疑、畏惧和疏离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萧无涯，窃窃私语声在他们经过时骤然响起，又在他们走远后重新嗡嗡作响。
“就是他…”
“听说了吗？昨晚那股寒气…”
“会不会真是…”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
林风眉头紧锁，低声道：“这帮人又在嚼什么舌根？”
萧无涯面不改色，仿佛未曾听见。自他身负煞气入门以来，这种场面并非第一次，他早已习惯。只是昨夜刚经历过心魔冲击，今日流言便起，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并未发现赵乾的身影，但直觉告诉他，此事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果然，就在他们即将步入膳堂时，几名平日与赵乾交好的弟子簇拥着一位面色严肃的外门执事，气势汹汹地拦在了前方。为首的，正是昨日刚被长老训斥、拄着拐杖的赵乾。他脸上已不见昨晚的阴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沉痛的愤慨。
“张执事！就是他！”赵乾抬手指向萧无涯，声音刻意扬高，引得周围弟子纷纷侧目，“弟子敢以性命担保，此物必与萧无涯有关！”
那张执事面容古板，素以严厉着称，对身负煞气的萧无涯向来缺乏好感。他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萧无涯：“萧无涯，你可知罪？”
萧无涯停下脚步，平静行礼：“不知弟子所犯何罪，请执事明示。”
“还敢狡辩！”赵乾抢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令牌，材质非金非木，边缘刻着诡异的扭曲纹路，正面则是一个狰狞的血色火焰图腾！令牌表面还沾染着些许未干的泥土，仿佛刚被从地里挖出。
“此乃血焰盟的令牌！”赵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极度震惊与愤怒，“昨日秘境历练结束后，我不慎将家传玉佩遗失在归来路径旁，今日清晨特地去寻，玉佩没找到，却在一处偏僻树根下，发现了这个！”
他猛地转向萧无涯，厉声质问：“萧无涯！你昨夜行踪诡异，屋内更有异动！这血焰盟令牌就在你昨日必经之路旁被发现，你作何解释？是否你与那魔道妖人暗中勾结，不慎将此物遗落？！”
“血焰盟”三字一出，周遭顿时一片哗然！
血焰盟！那可是制造了青牛村惨案、屠戮了萧无涯全家的魔道势力！更是清虚道长战死的元凶！在场弟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疑似血焰盟的令牌，竟与萧无涯扯上了关系？
一时间，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萧无涯身上，之前的怀疑和畏惧瞬间转化为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怎么可能？他不是受害者吗？”
“煞气…难道他早就被魔道控制了？”
“怪不得昨晚那么冷…”
林风又惊又怒，猛地挡在萧无涯身前，对赵乾喝道：“赵乾！你休要血口喷人！无涯与血焰盟有血海深仇，怎会与他们勾结？这分明是你栽赃陷害！”
赵乾似乎早有准备，痛心疾首道：“林风！我知道你与他交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血海深仇？或许正是因此，他才更容易被煞气侵蚀心智，被魔道诱惑堕落！这令牌是我亲手从泥里挖出，难道是我伪造不成？张执事在此，你可敢让他查验？”
张执事脸色铁青，上前一步，从赵乾手中接过那枚令牌，仔细端详。那血色火焰图腾栩栩如生，触手冰凉，隐隐透着一股阴邪气息，与卷宗记载的血焰盟标识一般无二。他注入一丝灵力探查，眉头紧锁。
萧无涯始终沉默地看着那枚令牌，心中冰冷一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令牌是假的。真正的血焰盟杀手，如影煞，其标识是刺青或更高阶的活体血焰，极少使用这种实体令牌，更遑论如此“恰好”地被赵乾“捡到”。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赵乾既然敢拿出此物，定然做足了表面功夫，这令牌的材质和气息，恐怕足以以假乱真，蒙骗过大多数外门执事。
张执事查验片刻，抬头看向萧无涯，眼中怀疑之色更浓：“此物确是魔道令牌无疑，其上沾染的微弱邪气也做不得假。萧无涯，赵乾指控你遗失此物，你有何话说？你昨夜究竟在做什么？”
萧无涯拱手，声音清晰而稳定：“回执事。弟子昨夜一直在屋内修炼，因练功不慎，气息略有波动，但绝未离开居所半步。林风师兄可作证他曾感知到波动。至于这令牌，”他目光扫过那血色火焰，“弟子从未见过，更非弟子所有。弟子与血焰盟仇深似海，此心天地可鉴，绝无可能与魔道勾结。此物出现得蹊跷，还请执事明察，勿中他人构陷之计。”
“构陷？”赵乾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激动道，“你的意思是我赵乾伪造魔道令牌来陷害你？我图什么？我赵家亦是正道家族，岂会行此卑劣之事？分明是你行迹败露，还想反咬一口！”他转向周围弟子，“诸位师兄弟！谁不知我与他素有嫌隙？但正邪之分，大于私人恩怨！我赵乾今日便是拼着被误解，也要揭穿此獠真面目，以免为我蜀山留下祸患！”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俨然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态，顿时赢得了不少头脑简单的弟子的认同。
“赵师兄说得对…”
“私人恩怨是小，魔道事大…”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张执事显然也更倾向于相信“证据”和赵乾的“大义”。他冷冷地看着萧无涯：“萧无涯，你身负煞气，本就是非常之人。如今有此物证，虽无法断定你必然勾结魔道，但嫌疑重大。为保蜀山清净，也为你自己清白计，在事情查明之前，你需禁足于思过室，不得踏出半步，亦不得与外人接触！待本执事上报长老，细细查验此令牌来源再做决断！”
禁足！
这等同于暂时坐实了他的嫌疑。消息一旦传开，他“勾结魔道”的罪名几乎就要被半公开地认定了。届时，即便最后查明是诬陷，他的名声也已受损。
林风大急：“执事！不可！这分明是…”
“不必多言！”张执事打断他，“律法堂弟子何在？”
两名身着戒律服饰的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对萧无涯道：“萧师弟，请吧。”
萧无涯深吸一口气，阻止了还要争辩的林风。他深知此刻再多辩解也是无用。他看向赵乾，赵乾眼中那抹极力掩饰的得意和怨毒，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赵乾一眼，目光平静却冰冷，仿佛要将此人此刻的嘴脸牢牢刻印在心里。然后，他转身，跟着律法堂弟子，向着位于外门偏僻角落的思过室走去。
身后，是各种复杂的目光和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声。
“无涯！”林风焦急的喊声传来。
萧无涯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思过室是一间简陋的石屋，除了一榻一凳，别无他物。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音，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寂静。
萧无涯在冰冷的石榻上坐下，缓缓闭上双眼。
愤怒吗？有的。赵乾的卑劣一次次刷新下限。
委屈吗？或许也有。为何总是他遭受无妄之灾？
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外界的嘈杂与质疑被隔绝在外。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他反而能更清晰地感知自身。
心口处的阳佩散发着恒定的温热，提醒着他清虚的守护与期望。
丹田内的剑胚蛰伏着，那昨夜刚刚躁动过的煞气，此刻在《清心诀》的运转下异常温顺。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那微不可察的生机。
这些，才是真实的力量，才是他的依仗。
赵乾的构陷，不过是跳梁小丑的伎俩。这令牌伪造得再像，也绝非天衣无缝。真正的血焰盟之物，岂会没有一丝血腥煞气残留？岂会如此“干净”地被发现？玉衡真人、紫阳真人绝非昏聩之辈。
他此刻需要做的，不是愤怒，不是焦虑，而是静心。
思过室，反倒成了他暂时远离流言、巩固心境、锤炼《清心诀》的最佳场所。
他再次运转起《清心诀》，意念沉入识海。观想中，青牛村的炊烟再次袅袅升起，清虚道长的谆谆教诲环绕耳畔，小石头憨厚的笑容驱散阴霾…那些温暖的、坚定的记忆，化作最纯粹的力量，洗涤着神魂中因冤屈而产生的些许涟漪。
煞气所化的淡雾，在观想中愈发柔和，缓缓流淌，与自身的灵力渐趋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击声。
萧无涯睁开眼。
门外传来林风压低的嗓音：“无涯，是我。你别担心，我已经去找当时一起从秘境回来的几位师兄弟，他们都愿意作证，昨日归来路径上根本没见过你掉落任何东西，也没见赵乾去找什么玉佩！赵乾他在说谎！我定会求见玉衡真人，禀明一切！”
萧无涯心中涌过一道暖流。他走到门边，低声道：“林风，多谢。不必急切，清者自清。重点或许不在人证，而在于那令牌本身。它太‘干净’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我明白了！真正的魔道之物，不可能毫无痕迹！我这就去想办法提醒长老查验的关键！”
脚步声匆匆远去。
萧无涯重新坐回榻上，眼神愈发深邃。
风暴已然掀起，但他心如磐石。
这禁足之困，不过是他磨砺剑心之路上的又一块试金石。
他相信，真相终会大白。
而在此之前，他需利用这难得的清净，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石室寂静，少年再次阖目，体内灵力与心念，沉静如水，却又蕴含着破开一切污浊的坚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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