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丝绒，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许童指尖的车钥匙停止了转动。
“让他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阎可妮的呼吸却停顿了一下。
她看着许童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侧脸，心中升起了怜悯，想着那段日子t
“小姐，陈强是个亡命之徒，把他引过来，太危险了。”
“危险的不是我。”许童将车钥匙扔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万家灯火。
“是他。”
阎可妮没有再劝。
她知道，许童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她只是默默地打开电脑，调出了几份文件。
“小姐，这是我刚筛选的几个办公地点，都在cbd核心区。”
“另外，以我名义注册的新公司‘Evelyn capital’，所有手续已经办妥。”
“很好。”许童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可妮，放个消息出去。”
“就说，Evelyn capital准备启动第一轮天使投资，重点关注原创设计和新消费领域。”
“把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阎可妮的眼睛亮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许童的意图。
这是阳谋。
李伟那条被吓破胆的鱼，已经扔进了池塘。
现在，她要往池塘里，再扔下一块巨大的、足以砸晕所有鱼的诱饵。
她不仅要复仇，她还要在这片废墟之上，建立起一个比董宇的“初心”更庞大、更稳固的商业帝国。
“明白。”阎可妮合上电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
“还有一件事。”许童转过身，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帮我查一下，欣欣学校附近，有没有安保和私密性都最好的楼盘。”
“我要离她，再近一点。”
……
城中村，一间乌烟瘴气的麻将馆里。
“哗啦啦”的麻将声，混合着烟味、汗味和廉价的饭菜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陈强把手里的“幺鸡”狠狠摔在桌上。
“妈的！又输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那头染得像鸡毛一样的红发，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包皱巴巴的烟，抖了半天，才抖出一根。
手机又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屏幕上，还是“李伟”那两个字。
阴魂不散。
“强哥，接啊，是不是送钱的？”对面的牌友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调侃道。
“送个屁！”陈强啐了一口，想直接挂断。
那个女人的脸，又一次在他脑海里闪过。
像。
太像了。
虽然五官精致了许多，气质也完全不同，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三年前，那个被他亲手推进废弃工厂地下室的女人，一模一样。
他打了个冷战。
不。
不可能。
那女人早就死了。
当时他可是亲眼看着她断气的。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对，一定是。
“强哥，你到底还打不打了？不打我换人了啊！”下家不耐烦地催促。
“打！老子今天非把本捞回来不可！”
陈强骂了一句，手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了接听键。
他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摸牌，一边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有屁快放！”
“强哥！”电话那头，李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强哥，救命啊！”
“我救你妈！”陈强不耐烦地说，“老子跟你说过了，那活儿不接！”
“不是那个活儿！”李伟的声音尖锐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强哥，我求你了！你听我说完！”
“董宇……董宇他疯了！”
“他不知道从哪听到了风声，说我当年帮他做的那些假账有问题！他现在派人到处找我！说要……说要把我沉江！”
陈强摸牌的手，停住了。
“你说什么？”
“我没骗你！我刚收到消息，我公司已经被查封了！我所有的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了！强哥，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啊！”李伟在那头嚎啕大哭，“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完了，你也跑不掉啊！”
陈强的心，咯噔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当年帮董宇和李伟干过多少脏活。
那些事，随便抖搂一件出来，都够他把牢底坐穿。
“那……那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也开始发虚。
“跑路！我得跑路！”李伟急促地说，“但我现在身无分文！强哥，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你他妈找我？老子比你还穷！”
“不！”李伟立刻说，“我还有一笔钱！一笔董宇也不知道的钱！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五百万！现金！”
陈强的呼吸，瞬间变粗了。
五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个烧红的铁球，在他脑子里滚来滚去，烫得他浑身燥热。
“只要你帮我，帮我干掉那个女人，拿到东西，这五百万，我们一人一半！”李伟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你想想，二百五十万！有了这笔钱，你去哪不能当大爷？还用在这破地方跟这些烂人打麻将？”
陈强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麻将桌，看了一眼牌友们那一张张油腻、猥琐的脸。
他又想起了自己欠下的那一屁股高利贷。
二百五十万……
足够了。
足够他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压低声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李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叫Evelyn Lin！是马可的姐姐！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当年的事，一直在威胁我！董宇肯定也是从她那里听到的风声！只要这个女人消失了，我们就都安全了！”
Evelyn Lin。
马可的姐姐。
这个身份，让陈强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富家千金，怎么可能是许童那个短命鬼？
肯定是长得像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好。”他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干了。”
“你把她的地址，还有那笔钱的位置，都发给我。”
“我只要钱到手，保证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挂断电话，陈强猛地站起身，将面前的麻将一把推倒。
“不打了！”
他扔下几个目瞪口呆的牌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麻将馆。
门外，城市的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一股潮湿的、腐烂的味道。
他看着手机上，李伟刚刚发过来的那个地址。
“云顶公馆，A座，顶层复式。”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钱在城西的‘蓝色妖姬’酒吧，三号卡座的沙发夹层里。我用黑布包着。”
陈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
他笑了。
笑得像一头即将捕食的、饥饿的野狼。
许童？
管她是谁。
只要能拿到钱，天王老子，他也敢杀。
……
“蓝色妖姬”酒吧。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像一把电钻，疯狂地钻着人的耳膜。舞池里，年轻的男男女女像被投入滚水里的鱼，疯狂地扭动着身体。空气中，弥漫着酒精、荷尔蒙和劣质香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陈强最讨厌这种地方。
但他喜欢钱。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了角落里的三号卡座。
卡座里没有人。
他坐下，装作玩手机的样子，手却悄悄伸进了沙发背后那道狭窄的夹层里。
他摸索着。
很快，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被粗糙帆布包裹着的东西。
找到了！
他心里一阵狂喜，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包裹抽了出来，塞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
他站起身，正准备离开。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纤细，很白皙，指甲上涂着漂亮的裸色指甲油。
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陈强的心，猛地一沉。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一张熟悉的、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是那个女人。
Evelyn Lin。
她就坐在他旁边的卡座里，手里端着一杯血红色的鸡尾酒，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冰冷。
“陈先生，这么巧？”
许童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红色的液体，在迷离的灯光下，像流动的血。
陈强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个陷阱！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他。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怀里的包裹扔掉。
“别动。”
许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骨髓的寒意。
“那里面，不是钱。”
“是炸弹。”
陈强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鼓囊囊的怀里，额头上的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了下来。
“你……你他妈的在唬我？”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你可以试试。”许童抿了一口酒，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遥控器，就在我手上。只要我轻轻一按，我们三个，就会一起，变成这间酒吧里，最绚烂的一朵烟花。”
陈强不敢动了。
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他能感觉到，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正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轻轻跳动着。
像一颗……心脏。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不想怎么样。”许童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比他高了半个头。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
“我只是，想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聊聊天。”
……
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地行驶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
陈强被阎可妮用枪顶着后腰，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坐在后座上。
他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个所谓的“炸弹”。
许童就坐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类似车钥匙的遥控器。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陈强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付自己？
“三年前。”
许童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十一月的江边，风是不是很大？”
陈强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里最黑暗、最肮脏的那个角落。
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的那个冬夜。
陈婉婷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去处理一个“麻烦”。
那个麻烦，就是许童。
他把那个已经昏迷的女人，拖到了城郊一个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
那里阴冷，潮湿，没有一丝光。
他把她扔在冰冷的混凝土地上，然后，就离开了。
他以为她会死。
可她……
“你……你……”他死死地盯着许童，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你没死？”
“让你失望了。”
许童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诡异，格外森冷。
“我不仅没死，我还活得，很好。”
她伸出手，用那个遥控器，轻轻敲了敲陈强怀里的包裹。
“对了，忘了告诉你。”
“这里面，其实不是炸弹。”
陈强一愣。
“那……那是什么？”
“是你姐夫，林建川的骨灰。”
轰——！
陈强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他尖叫一声，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将怀里的包裹扔了出去。
包裹掉在地上，拉链被摔开。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骨灰。
只有一个正在闪烁着红光的，小小的GpS定位器，和一块沉甸甸的砖头。
“你耍我！”
陈强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快气疯了。
他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嘶吼着，朝许童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许童的衣角。
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就从旁边，快如闪电地，踹了过来。
是阎可妮。
那一脚，精准，狠厉，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正中他的小腹。
“噗——”
陈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口酸水喷了出来，整个人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撞在车门上，然后，滑倒在地，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车，停了。
车门被拉开。
阎可妮像拖死狗一样，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这里，是一处废弃的码头。
江风，带着水腥味，呼啸而过。
许童缓缓走下车，黑色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走到陈强面前，蹲下身。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银色的手术刀。
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她用餐刀的刀尖，轻轻划过陈强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
“告诉我，三年前，是谁让你那么做的？”
“除了把我关起来，你们，还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
陈强痛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地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说。
“不说？”
许童笑了。
她站起身，用餐刀的尖端，指了指他那只曾经拿过无数黑钱的左手。
又指了指他那条，吐出过无数谎言和脏话的舌头。
“没关系。”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是你的手，还是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