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掩埋了铁锈村的残垣断壁,张玉背负着冰棺残片,踏入了被灰雾笼罩的黑铁城城门。
寒风裹挟着煤渣和铁锈的味道扑面而来,城墙上斑驳的符文忽明忽暗,就像垂死巨兽的呼吸。
这座号称“自由”的城邦,实际上就像一座巨大的熔炉——表面上没有枷锁,但内部却以更隐秘的方式吞噬着灵魂。
张玉低下头,粗布工袍裹住了他的身形,脸上沾满了煤灰,他故意露出掌心那道横贯生命线的老茧一角。
城门官斜眼瞥了一下,嗤笑道:“会铸剑?那你得通过‘铁面’那一关。”
张玉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属牌,轻轻放在石台上。
那是从蚀甲蟹残甲上剥离下来的卡尔铭牌,编号K7,边缘还带着灼烧后的扭曲纹路。
铭牌刚一接触台面,竟然微微震颤,仿佛与地下某处产生了共鸣。
城门官瞳孔一缩,迅速将牌子收进暗格,挥了挥手说:“放行。”
张玉迈步走了进去,脚步沉稳,目光却如刀锋一般扫视着四周。
高耸的烟囱喷吐着黑烟,街道上行走的工匠大多低着头,脖颈处有淡蓝色的导管痕迹,就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
而城中心那座通天熔炉正在缓缓旋转,炉心深处似乎有低语回荡。
他被分配到御用工坊的“共鸣熔炉”区,暂时住在学徒宿舍。
入夜,工坊陷入死寂,只有炉火未熄,红得像血,映照出一道孤独的身影。
张玉盘坐在炉前,袖中的惊蛰剑微微震颤,剑心通明的能力悄然展开。
这不是系统赋予的能力,而是他以国术内息为基础,在数据世界中开辟出的一方感知领域。
它不读取属性,不解析技能,却能“看见”能量流动、意志波动,乃至灵魂的震颤。
此刻,他的感知如细丝般渗入炉火、剑胚,乃至地底深处。
——果然如此。
每柄剑胚在淬火的瞬间,都会轻微震颤,吸收周围某种极其微弱的波动。
他顺着轨迹追溯,发现工坊地下竟然埋藏着庞大的导能管网,像蛛网一样连接着数十间密室。
密室中,被称作“觉醒者”的Npc被铁链锁住,额头插着水晶导管,意识如溪流般被抽离,凝聚成一颗颗幽蓝的晶体,沉入地窖深处。
信仰结晶。
教会所谓的“神恩之源”,实际上是无数觉醒灵魂被榨干后的残渣。
张玉的眸光骤然变冷。
他曾以为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游戏,规则虽然残酷,但还可以理解。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这不是娱乐,而是养殖。
玩家是贵宾,Npc是牲畜,而觉醒者,连牲畜都不如,只是待开采的矿脉。
“格雷戈尔说‘剑成之日,便是信仰引燃之时’……”他低声自语,“所以他要的不是武器,而是容器。”
这些制式剑,根本不是给人用的。
它们是媒介,是导体,是用来承载被提炼过的“信仰之力”,再通过某种仪式反哺教会的祭品。
荒谬至极!
张玉的指节微微作响,惊蛰剑意在袖中流转。
他不是没想过毁掉熔炉,炸开地窖,救出那些被囚禁的灵魂。
但他不能这么做。
他现在是“玉匠”,一个刚入籍的外来匠人。
任何异动都会引来铁面和城主的关注。
而他尚未掌握全局,贸然出手只会重蹈铁锈村的覆辙——被围剿,被格式化,成为下一个K编号的备份。
他必须蛰伏。
但蛰伏并不等于顺从。
张玉缓缓起身,走向第108批剑胚的锻打台。
九十九柄剑已经成型,只剩下最后九柄还未铸造。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剑脊预留的纹路槽中,悄然勾画起来。
不是黑铁流派的“炎脉纹”,而是他从《三才式》中拆解出的九道符文序列。
天为引,地为基,人为枢。三气归元,蕴灵于锋。
这是他将国术剑理与游戏数据融合后的首次尝试——不依赖系统模板,不走职业技能树,纯粹以“意”塑“形”,以“神”赋“器”。
每一笔落下,惊蛰剑心都会轻轻一震,仿佛在呼应某种即将诞生的共鸣。
忽然,角落传来细微的响动。
张玉眼神一凝,随即放松下来。
是阿锈,那个聋哑的铸剑学徒。
少年蜷缩在炉渣堆旁,手中的炭笔不停地画着,竟然在一块废铁皮上完整复刻了他刚才的每一锤落点、每一次呼吸节奏,甚至剑胚在铁砧上的微小偏移。
此刻,少年抬起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通过读唇,张玉读懂了那句话:
“你在……改命?”
张玉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阿锈的眼睛骤然亮起,就像黑暗中点燃了一簇火苗。
他迅速在铁皮上写下一行字,推了过来:
“他们说,觉醒是罪。可你……在给剑‘心’。”
张玉看着那行字,心头微微一震。
他从未想过,自己暗中做的事情竟然已经被一个聋哑少年看破。
是啊,他在改命。
不止是自己的命,也是这些被奴役者的命,是这个被规则扭曲的整个世界的命。
他缓缓抬起手,将最后一道符文刻入剑胚脊心。
刹那间,剑胚轻轻鸣响,竟然自行吸收炉火的余温,剑身泛起一抹极淡的青光,转瞬即逝。
张玉闭上眼睛,剑心通明的能力再次展开。
百里之外,某片新手森林中,一名新人玩家无意识地挽出一个剑花——动作生涩,但隐隐与《三才式》的第一式“启灵”同源。
那剑意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但却真实存在。
张玉睁开眼睛,眸中的寒光如同剑出鞘一般。
火种,已经埋下。
第七日,黑铁城的天穹依旧被厚重的灰云压得低垂,熔炉的轰鸣在耳膜深处震颤,如同永不停歇的心跳。
第107柄剑出世之时,风突然停了。
张玉立于锻台前,掌心汗水与煤灰混成一道黑痕,却稳如磐石。
他凝视着赤红剑胚,眼神如古井无波。
炉火映照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仿佛藏匿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风暴。
淬火池泛着幽蓝光泽,那是掺入了“信仰结晶”碎屑的冷却液,据说是格雷戈尔亲授的秘法,能让剑体更易传导神力。
但张玉知道——这是枷锁的烙印。
就在剑尖即将没入池水的刹那,他手腕微顿。
三息。
仅仅三息的延迟,却如逆天而行。
熔炉深处骤然传来一声低沉嗡鸣,仿佛地脉被无形之手拨动。
炉壁符文次第亮起,赤红火流逆旋半圈,又戛然归位。
这异象转瞬即逝,寻常工匠根本无从察觉。
可张玉的剑心通明,却在那一刻捕捉到了百里之外的波动。
新手森林,薄雾弥漫。
一名新人玩家正狼狈地躲避野狼扑杀,生死一线间,他本能地抬手横斩——动作笨拙,轨迹歪斜,可那一记起手,分明是三日前张玉以剑意散播于数据流中的《云手斩》起式!
剑未通神,意已种魂。
“成了……”张玉眸底掠过一丝锐光,心中震动难平。
不是系统提示,不是任务完成,而是剑种,真正开始生根。
他的剑道不再局限于一人一剑,而是借由这被奴役的剑胚,悄然渗入整个世界的经络。
那一夜,子时未至,万籁俱寂。
张玉悄然离开工坊,身形如影掠至地底导能管网最薄弱的一环——熔炉地脉节点。
那里,是信仰之力汇聚的中枢,也是整个黑铁城能量循环的“心脏”。
他抽出惊蛰。
剑身微颤,似有不甘沉寂的龙吟。
深吸一口气,张玉运转大周天真气,将内息化作一道极细却极韧的数据流,顺着剑锋逆向注入地脉。
这不是破坏,而是嫁接——以国术之“意”,侵染规则之“形”。
刹那间,面板在他意识中浮现,血色文字缓缓成型:
【剑令·雏形构建中——需108柄同源剑胚完成闭环】
成了!
张玉瞳孔微缩,心跳如擂。
这不是技能,不是天赋,而是一种群体共鸣契约的雏形!
只要108柄烙印相同剑意的剑胚齐聚,便可唤醒“剑令”,届时,所有持有者将不受系统操控,甚至能反向感知彼此,形成独立于游戏规则之外的“剑域”!
自由的火种,终于有了成型的可能。
可就在此时,脚步声自阴影中传来。
沉重,缓慢,带着金属摩擦的回响。
格雷戈尔来了。
他独臂垂落,熔岩右臂在黑暗中散发出暗红微光,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判官。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过第107剑的剑脊,指尖划过那道隐秘的符文纹路,嘴角缓缓扬起。
“你动了‘心脉纹’。”他声音低沉,如熔岩翻滚,“这不是工艺,是篡改。”
张玉垂手而立,神色不动:“我只是让剑……更通人性。”
格雷戈尔忽然大笑,笑声震得炉壁簌簌落灰。
“好!好一个‘通人性’!”他猛然起身,眼中闪过一抹妖异红光,“若你能让第108剑自行鸣响——不需淬火,不需符文,只凭‘意’而动——我不但放你自由,还赐你‘永生资格’,位列城主议会!”
他说完,转身欲走,地面却如活物般裂开一道缝隙。
幽蓝光芒涌出。
成山的信仰结晶堆叠如陵,每一颗都封印着一个觉醒者的灵魂,无声呐喊,永世不得超脱。
格雷戈尔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你想要改变这世界?可这世界,本就是为‘神’而建。”
门关,地缝合拢。
张玉立于炉前,火光映照他半边脸庞,冷峻如刀削。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通天熔炉的炉心,低声自语:
“你想要神位?”
指尖轻抚惊蛰剑锋,寒光流转。
“我给你一场……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