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之火的余温尚未散尽,怒吼的轰鸣仍在识海中回荡。林尘剧烈地喘息着,意识从那片崩碎的心狱轮回中挣脱,重新锚定在现实——这片清冷月光下的竹林,以及手中那截愈发滚烫的断刀之上。
幻境已破,但之前的煎熬太过真实,以至于他浑身肌肉依旧紧绷,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攥住虚幻利刃时的撕裂痛感,以及那濒死反击时决绝的力量。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那原本如同万古玄冰、欲要碾碎他灵魂的恐怖威压,正在如潮水般退去。并非消失,而是从一种充满攻击性和蔑视的压迫,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内敛的……注视。
刀魂的沉默,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审判,而是变成了一种复杂的静默。先前那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识海中漾开圈圈涟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追忆,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紧接着,他手中紧握的断刀,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刀身上那道鲜艳的血线,不再如之前那般急促、混乱地搏动,而是如同一条从漫长冬眠中苏醒的蛟龙,开始舒缓而有力地、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盘旋、游走起来。血光流转,不再刺目,却更加深邃,映照得周围破碎的石壳和地上的竹叶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一股温热感,透过刀柄,持续不断地传入他冰凉的手掌,竟隐隐中和了些许经脉断裂处的剧痛。
就在这时,那道熟悉的、冰冷而疲惫的意念,再次贯穿了他的识海。但这一次,语调不再充满讥讽与蔑视,而是带着一种沉淀了万古沧桑的凝重与……一丝近乎消亡的微弱。
“小子……”
声音依旧非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汝之以血为祭,以魂相抗,于无尽绝望中点燃不屈之火……倒是……未曾辱没这缕即将消散的残灵,对汝之初步考较。”
林尘心神剧震!考较?原来之前那炼狱般的心狱轮回,那一次次将他逼入绝境的痛苦折磨,竟只是一场……考较?
不待他细想,那意念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历史的沉重:
“吾,乃斩天刀帝之佩兵——‘斩苍穹’之残存灵性。”
“斩天刀帝?” 林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何等霸道的名号?刀帝!那可是传说中的至高存在!
“然。”刀魂的意念似乎感应到了他的震惊,带着一丝追忆的悠远,“上古之年,帝尊执吾,斩星裂空,断轮回,逆因果……锋芒所向,万灵臣服。”
随着刀魂的叙述,林尘的识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极其模糊、却宏大至极的破碎画面碎片:
那是一尊无法形容其伟岸的身影,屹立于宇宙星空之中,周身笼罩在朦胧的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眸子,开阖间如同日月轮转,映照出宇宙生灭的轨迹。他手中握着一柄完整的长刀,那刀……正是林尘手中断刀完好时的模样!刀身横贯星海,光芒璀璨,仿佛一条奔腾的星河!只见那身影随手一挥,刀光过处,远方一片浩瀚的星域,竟如同脆弱的琉璃般,被整齐地斩开一道横跨亿万里的巨大裂痕!星辰寂灭,法则崩断!
然而,画面急转直下!无尽的、比深渊更黑暗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强大到超越想象的恐怖魔影嘶吼着围攻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一场惨烈到无法形容的大战爆发……最终,在一道撕裂整个大世界的恐怖撞击中,那柄无敌的神刀,发出一声悲鸣,从中间轰然断裂!一半刀尖不知坠向何处,而剩下的半截刀身,则裹着主人最后的不甘与遗憾,破碎虚空,坠落凡尘……画面最终定格在神刀崩断、天地同悲、血雨倾盆的惨烈瞬间。
那悲壮、苍凉、以及蕴含的无上威严,深深震撼了林尘的灵魂!他手中的这截断刀,竟然有着如此惊天动地的来历!
“帝尊道消,吾亦重创濒死,灵性十不存一,封印于此养石之中,等待万载……”刀魂的意念将林尘从震撼中拉回,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直至汝之血脉……与执念,符合最低限度的共鸣要求。”
血脉?林尘猛地想到幻境中那尊身影与自己依稀相似的轮廓,难道……
刀魂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语气骤然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警告:
“然,继承此刃,便是继承帝尊之因果,继承斩天一脉之宿命!”
“汝将面对之敌,远超汝之想象!汝将踏上之路,遍布荆棘与死亡!每一步,皆可能是万丈深渊!”
“此非坦途,而是绝路!非是荣耀,而是枷锁!非是恩赐,而是……以命相搏的契约!”
“现在,”刀魂的意念如同最终的通牒,带着冰冷的质感,“告诉吾,汝可还愿承接此刃?承接这份……或许会将汝拖入比今日屈辱悲惨万倍境地的……传承?”
刀魂的声音在林尘识海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血淋淋的警示。它不是诱惑,而是将最残酷的真相摆在面前。承接,意味着无尽的危险与牺牲;拒绝,或许能苟活,但此生将永堕黑暗,父母之仇、自身之辱,将再无昭雪之日。
林尘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截断刀,看着那缓缓游动的血线,脑海中闪过父母模糊而温暖的笑容,闪过云梦瑶冰冷的眼神,闪过林峰得意的狞笑,闪过小蝶绝望的泪水,更闪过那尊顶天立地、最终刀断人亡的悲壮身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火山岩浆般,从他破碎道心的最深处喷涌而出!恐惧?有!但对复仇的渴望,对力量的追求,对不公命运的反抗,以及对那丝微弱温暖的守护誓言,压倒了一切!
他没有犹豫,用尽此刻灵魂全部的力量,在识海中,对着那道等待他回应的古老意念,发出了最庄重、最坚定的誓言:
“我,林尘,在此立誓!”
“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
“纵然敌人是漫天神魔,九幽厉鬼!”
“纵然此生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亦无悔!愿承此刃,继此道!”
“以我之血,洗我之辱!以我之魂,证我之道!”
“此志——不渝!”
誓言既出,天地共鉴!
“嗡——!”
他手中的断刀,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嗡鸣!刀身上那道游走的血线,骤然脱离刀身,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绕上林尘紧握刀柄的右手手腕!
一股灼热却并不痛苦的触感传来。血线在他手腕上迅速缠绕、收缩,最终,光芒一闪,化作了一个极其复杂、古老、仿佛由无数细微刀纹组成的暗红色契约符印,深深烙印在他的腕脉之上!符印成型的刹那,林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手中这截断刀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血肉相连、灵魂相通的紧密联系!一种微弱却无比精纯的苍凉刀意,顺着那联系,缓缓流入他干涸的经脉和识海。
刀魂那冰冷的意念,在契约达成的那一刻,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极其微不可察的波动。
“契约已成,因果已定。”
“从此刻起,汝……便是斩天一脉,最后的传人。”
“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刀魂的意念缓缓沉寂下去,但那道烙印在林尘手腕上的符印,以及手中断刀传来的血脉相连之感,却无比真实地宣告着——
一段沉寂万古的传承,于此夜,在这片荒僻的竹林深处,伴随着血与火的洗礼,正式启封。一条布满荆棘与死亡的修罗之路,已在少年脚下,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