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入落魂山脉的莽莽林海,仿佛从一个危机跳入了另一个更加原始、更加无处不在的险境。身后赵家私兵的叫骂声和箭矢破空声,很快被层层叠叠的参天古木和藤蔓荆棘吞噬,最终只剩下雨水敲打树叶的单调声响,以及自己粗重得吓人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林尘不敢有丝毫停留,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沿着地图上那条几乎被植被覆盖的模糊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脉深处跋涉。
每一次抬腿,都如同拖着千斤巨石,肌肉酸痛欲裂,尤其是肩头和肋下新增的伤口,在雨水浸泡和剧烈运动下,传来钻心的刺痛,鲜血不断渗出,将粗布衣衫染成暗红。与赵家小队的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气力,也彻底引动了内腑的伤势。润脉丹的药效正在迅速消退,那股温和的暖流被更汹涌的痛楚和寒意所取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散架。
最可怕的是体内那股煞气。先前为求速战速决,强行引动了一丝,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受损的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冰寒刺骨、又夹杂着灼烧感的剧痛,不断冲击着他的灵台清明。脑海中不时闪过尸山血海、杀戮盈野的幻象,一股暴虐的毁灭欲望蠢蠢欲动,引诱他放弃挣扎,沉沦于杀戮的快感之中。
“不能……迷失……”林尘死死咬着下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借助痛感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全力运转《九转破灭诀》,淡金色的真气如同最忠诚的卫士,艰难地守护着心脉和主要经脉,与煞气进行着拉锯战,但修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破坏。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痛苦和混乱的侵蚀下,依旧燃烧着两点不肯熄灭的火焰——那是求生的本能,以及对父母之仇未报的刻骨执念。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行。地图标示的所谓“小径”,在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和植被疯长下,早已消失无踪。他只能在齐腰深的灌木和湿滑的苔藓岩石间艰难穿行。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沼泽,每走一步都可能深陷其中。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使得林间光线极其昏暗,即使是在白天,也如同黄昏般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带着甜腻感的瘴气。吸入肺中,带来阵阵恶心和眩晕,加剧着他的虚弱。
“必须……找到……干燥的地方……休息……”林尘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时而清晰时而重影。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追兵或妖兽找来,自己就会先倒在泥泞中,被沼泽吞噬,或是在高烧和煞气反噬中疯狂而死。
他凭借残存的野外求生知识,努力辨别方向,寻找地势较高、相对干燥且背风的地方。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天色彻底暗下来,雨水也渐渐变小之时,他在一面陡峭岩壁的下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裂缝,勉强可容一人蜷缩进入。裂缝入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颇为隐蔽。
用尽最后力气拨开藤蔓,一股混合着野兽腥臊和霉菌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林尘顾不上许多,踉跄着钻了进去。裂缝内部空间不大,地面是冰冷的岩石,但总算摆脱了无休止的雨水。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中带着血丝。
寒冷、疲惫、伤痛、以及瘴气的毒性,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额头上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打着寒颤。这是伤势恶化、邪气入体,引发高烧的征兆。
“丹药……”他颤抖着手,再次取出那个玉瓶,倒出最后两粒润脉丹,和着雨水吞下。丹药化作微弱的暖流,勉强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但相比于他此刻沉重的伤势,无异于杯水车薪。他又找出几株沿路采摘的、勉强认识的止血草药,嚼碎后敷在肩头和肋下的伤口上,带来一丝清凉的刺痛。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黑暗中,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皇都的追杀、赵无双冰冷的眼神、曹谨那恐怖的武王威压、三皇子意味深长的笑容、宝库中那幅令他心神剧震的画像……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混乱地闪现、交织。父母慈祥而模糊的面容,最终定格,化为支撑他不倒下的最后支柱。
“爹……娘……尘儿……不能死……”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然而,身体的崩溃不以意志为转移。高烧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出现谵妄,时而浑身滚烫,时而如坠冰窟。煞气在失去足够压制后,更加猖獗,幻象丛生,他仿佛看到无数冤魂厉鬼向他索命,又仿佛置身于无边血海,只有杀戮才能解脱。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怀中那柄沉寂的断刀,以及紧贴放置的那块黑色残片,似乎感应到了宿主生命力的急剧流逝,同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断刀依旧冰冷,但那黑色残片,却隐隐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如同最细腻的冰丝,缓缓渗入他灼热的胸膛,抚慰着躁动的煞气,并带来一丝极其精纯的、与他同源的能量,补充着他近乎枯竭的丹田。
这丝气息和能量太微弱了,远不足以治愈伤势,却像沙漠中的一滴甘霖,让林尘在濒死的边缘,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本能地运转《九转破灭诀》,引导着这丝外来的清凉能量与自身残存的真气融合,如同最精密的纺锤,开始艰难地修复着破损最严重的经脉节点。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而痛苦的过程。他时而清醒,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好转,时而又被高烧和剧痛拖入昏迷的深渊。就在这种反复的拉锯战中,一夜的时间缓缓流逝。
当第二日黎明微弱的天光,透过藤蔓缝隙照进裂缝时,林尘的高烧终于退去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不堪,浑身剧痛,但至少意识恢复了清明。他缓缓睁开眼,眼前依旧模糊,但求生的欲望却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检查了一下身体,伤势没有恶化,但也没有明显好转,只是勉强稳定住了不再继续崩溃。润脉丹已经用完,止血草的效果有限。他必须找到更有效的疗伤药物,或者……尽快走出这片该死的瘴气区域。
挣扎着爬出裂缝,冰冷的晨风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精神一振。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朝着地图上标示的、山脉深处的某个可能有清泉和稀有草药标注点跋涉。每一步,依旧艰难无比,体力与精神,真正濒临了崩溃的边缘。但他知道,停下,就是死亡。唯有向前,才有一线生机。这片苍茫而危险的山脉,成了考验他意志的最终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