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那一口鲜血,如同绽放在上海地图上的,一朵绝望的樱花。
宫本雄一身体晃了晃,撑在办公桌上的手臂在打颤。世界在他面前旋转,佐藤少佐那张蠢脸和“十倍价格”这句话,像两把尖刀,在他的脑子里反复搅动。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的课长,精心策划的“焦土计划”,竟然成了一个资敌的笑话!他亲手把帝国的军费,送到了敌人手里,让敌人用这笔钱,把自己武装得更强大!
“课……课长……您……您没事吧?”佐藤少佐吓得魂不附体,他从未见过宫本雄一如此失态。
“滚!”
宫本雄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他一把推开佐藤,猩红的视线死死锁住他,那副模样,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问你!那个‘南洋商会’!是什么来路?是谁介绍给你的?!”
他揪着佐藤的衣领,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是……是一个线人……”佐藤吓得语无伦次,“一个……一个一直很可靠的码头掮客……他说这个商会背景很深,刚从南洋过来,手上有好货……”
“掮客?现在他人呢?!”宫本雄一追问。
“我……我再去联系他的时候,已经……已经找不到了……”佐藤的声音带着哭腔。
废物!全都是废物!
宫本雄一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脚踹在佐藤的膝盖上,后者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缝。
一个穿着华美和服,画着精致妆容的日本女人,探进半个脑袋,怯生生地向里张望。
她长相美艳,声音更是如同黄莺出谷,带着一股软糯的甜意。
“阿娜塔……佐藤君,您在里面吗?课长阁下找您,怎么来了这么久……”
女人正是佐藤少佐包养的情妇,一个名叫“纪美子”的舞女。
当然,这也是苏月影的另一个身份。
她看到办公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尤其是宫本雄一嘴角的血迹和佐藤跪在地上的惨状,立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捂住了嘴。
“啊!这……这是怎么了?课长阁下,您怎么……佐藤君,你又惹课长阁下生气了吗?”
她迈着小碎步跑进来,想要去扶佐藤,却又不敢靠近盛怒中的宫本雄一,一副泫然欲泣、不知所措的柔弱模样。
宫本雄一看到这个女人,眉头皱得更紧。
他最讨厌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被这种无知的女人打扰。
“出去!”他低喝一声。
纪美子(苏月影)被他一喝,吓得肩膀一缩,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
她没有走,反而转向跪在地上的佐藤,带着哭腔抱怨道:
“佐藤君!是不是因为那笔钱的事?你不是说,这是为帝国立功的好机会吗?你还答应我,事成之后,就给我买那条卡地亚的钻石项链……”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撒娇和抱怨,却精准地抛出了几个关键信息。
为帝国立功。
那笔钱。
宫本雄一的动作停住了。
他没有理会佐藤,而是转向纪美子,声音冰冷:“你都知道些什么?”
纪美子被他看得一哆嗦,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听佐藤君提过几句……”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佐藤的脸色,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演得天衣无缝。
“他说……物资科的渡边少尉给他介绍了一个发财的机会,说有一批货,帝国急需,只要能接下来,就是大功一件……渡边少尉还说,他最近手头紧,需要一笔钱周转……还说事成之后,会分佐藤君一大笔好处……”
渡边少尉!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划过宫本雄一的脑海!
他想起来了,之前张世杰那个案子,最后的线索,就断在了这个叫渡边的人身上。当时因为没有证据,又只是个小角色,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而且,是从一个看似毫不知情的女人嘴里,以一种无心之失的方式,被抖了出来!
一切,瞬间变得合理了!
为什么佐藤这个蠢货,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南洋商会”?因为介绍人,是同为帝国军官的“渡边少尉”!
为什么这个局能做得这么天衣无缝?因为有内部人士在里应外合!
这个渡边,利用职务之便,得知了后勤部门的紧急需求,然后伙同“幽灵”,设下了这个惊天骗局!
他用“为帝国立功”的名义,骗佐藤动用军部的紧急采购款,然后自己从中抽成!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黑市刚刚被扫荡一空,“南洋商会”就能立刻带着帝国急需的物资,精准地找上门来!
宫本雄一感觉自己堵在胸口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原来如此!
原来是出了内鬼!
他的怒火,瞬间从对“幽灵”的无力,转移到了对内部叛徒的憎恨上!
“渡边……”宫本雄一咀嚼着这个名字,周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
纪美子(苏月影)看到他的反应,低下头,掩饰住自己计划得逞的平静。
她看似害怕地补充了一句:“课长阁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佐藤君不让我跟别人说的……他说渡边少尉的叔叔是陆军省的高官,不能得罪……”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是最阴狠的一招!
它不仅为渡边的“有恃无恐”提供了动机,更给宫本雄一的调查,设置了一道巨大的障碍!
陆军省的高官!
宫本雄一再愤怒,也不敢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去动一个有如此背景的军官。
一旦查错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束缚住了手脚。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佐藤和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最终,还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带着她……滚出去。”
“哈伊!”佐藤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拉着纪美子就往外跑。
办公室里,只剩下宫本雄一一个人。
他看着那张被鲜血染红的地图,久久不语。
……
半小时后。
一处僻静的公寓里。
苏月影站在穿衣镜前,一件一件地脱下那身华美的和服。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妖艳、眉眼间还残留着风情与柔弱的“纪美子”,一股生理性的厌恶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不喜欢这个身份。
不喜欢这种用女人的柔弱和愚蠢,作为武器的感觉。
但她随即想起了林烽。
想起了长官那张永远平静的脸,想起了他下达命令时,那不容置疑的语气。
“你的脸,是小队最强的武器之一。它可以是匕首,也可以是盾牌。”
“潜入敌人内部,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厌恶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坚定的信念。
只要能完成长官的任务,只要能为那些死去的同胞报仇。
别说是扮演一个舞女。
就算是化身厉鬼,堕入地狱,她也心甘情愿。
镜子里的女人,褪去了所有伪装。
那张清秀的脸上,只剩下属于“千面”的,冰冷与决绝。
……
特高课总部。
宫本雄一用一块湿毛巾,擦拭着办公桌上的血迹。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刚才的暴怒,已经完全平息。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冷静。
小林次郎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课长,需要立刻逮捕渡边少尉吗?”
“不。”宫本雄一摇了摇头,他将染血的毛巾,扔进废纸篓。
“这个女人出现得太巧了,她说的话,也太‘完整’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个贪财的蠢女人,不可能记住这么多细节,还恰好知道渡边的背景。”
小林次郎一愣:“您的意思是……那个女人有问题?她在故意引导我们?”
“无论她有没有问题,她都给了我一个名字。”
宫本雄一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这个渡边,现在是唯一的线索。他要么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要么……就是藏得更深的一条鱼。”
他不想再通过常规手段去调查了。
那太慢,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渡边。
“给我备车。”宫本雄一转过身,对小林次郎下令。
“不用带卫兵,就我们两个。”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倒要亲自看看,这个渡边少尉,是不是真的有三头六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