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市立图书馆,旧报纸档案室。
陈默像往常一样,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戴着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一丝不苟地,用鸡毛掸子清理着书架上的灰尘。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这些沉默的,发黄的纸张。
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与他无关。
然而,在他的大脑中,一个无形的,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沙盘,正在高速运转。
【上帝视角沙盘】。
这是林烽的指挥神技。
但此刻,一个简化版的,功能相似的模型,却在陈默的脑中,完美复现。
他能“看”到。
图书馆外,多了三个陌生的面孔。
一个,是拉着黄包车,却不停打量着图书馆大门的“车夫”。
一个,是坐在街角茶馆里,视线却始终锁定着二楼窗户的“闲人”。
还有一个,是伪装成小贩,在不远处摆摊的“女人”。
他们,都是影佐龙一派来的刺。
是来搅乱他这潭死水的石子。
陈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清理完一个书架,推着那辆吱吱作响的小推车,走出了阴冷的地下室。
他要去打一壶开水。
这是他每天上午十点的习惯。
当他提着水壶,走在图书馆空旷的走廊上时。
第一个“意外”,发生了。
一个穿着华贵西装,满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阅览室里冲了出来,正好撞在了陈默的身上。
“哎哟!”
酒鬼夸张地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一个精致的古董花瓶,也“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我的花瓶!”
酒鬼立刻抱住陈默的腿,开始撒泼。
“你瞎了眼啊!没看到本大爷过来了吗?”
“这是我刚从德国人手里买来的,前朝的宝贝!值五百个大洋!你赔!你必须赔给我!”
周围,立刻围上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他们,都是影佐龙一安排的“观众”。
他们的任务,就是观察陈默在面对这种勒索和冲突时,最本能的反应。
一个普通的,性格孤僻的书呆子,会怎么做?
是惊慌失措?
是据理力争?
还是……愤怒地挥起拳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默的身上。
然而,陈默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
他只是低着头,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用一种古板而认真的语气,对那个酒鬼说道:
“先生,你弄错了。”
酒鬼一愣:“我弄错了?明明是你撞碎了我的宝贝!”
“不。”陈默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碎片,“这个花瓶,不是前朝的。”
“它的底釉,用的是现代化学合成的钴蓝料,光泽过于浮躁。瓶身的冰裂纹,是典型的热胀冷缩急速冷却工艺,裂纹走向单一,缺乏自然美感。”
“最重要的是,”陈默蹲下身,捻起一小块碎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它有一股刺鼻的氨水味,这是为了做旧,而浸泡‘高锰酸钾’溶液后,没有处理干净留下的痕迹。”
“所以,它不是古董。”
“它是一个仿制品,而且,是做工非常粗糙的仿制品。”
“按照法租界古玩市场的行情,它的价值,不超过……五个大洋。”
陈默站起身,从自己那破旧的钱包里,掏出了五块钱,递到了酒鬼面前。
“我赔给你。”
“……”
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那个撒泼的酒鬼,抱着陈默大腿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表情,从嚣张,到错愕,再到……呆滞。
他看着陈默递过来的五块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那些“观众”们,也全都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用一种近乎学术报告的方式,来解决一场流氓勒索?
陈默见对方不接钱,似乎有些困惑。
他想了想,又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一角的零钱。
“叮当。”
他把那一角钱,丢进了酒鬼面前的破碗里。
“算了,看你也不容易。”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已经石化的酒鬼,提着空空的水壶,转身,慢悠悠地,继续走向开水房。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解答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
特高课,“犬舍”临时指挥部。
当现场的监视报告,通过电话,传到负责人组长的耳朵里时。
他手里的铅笔,“啪”的一声,被他硬生生捏断了。
“你说什么?”
“他……他把那个花瓶的来历,分析了一遍?”
“然后……赔了五块钱?”
电话那头,传来了现场特工,同样懵圈的声音。
“是……是的,组长。那个……那个扮演酒鬼的,现在还坐在地上,没缓过神来……”
组长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抓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课长办公室的专线。
“课长!第一次刺探,失败了!”
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影佐龙一做了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久到组长以为,电话已经断线了。
然后,影佐龙一那嘶哑而冰冷的声音,才缓缓传来。
“继续。”
“执行二号方案。”
“我不信,他连女人的身体,都能分析出成分!”
“哈依!”
……
图书馆里。
陈默打完开水,慢悠悠地,走回地下档案室。
第二个“意外”,如期而至。
一个穿着时髦旗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突然从拐角处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陈默的怀里。
“哎呀!”
女子发出一声娇呼,手中的一叠书,散落一地。
她没有摔倒,而是顺势,紧紧地贴在了陈默的身上,脸上带着羞涩和惊慌。
“对……对不起,先生,我没看到你。”
女子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热。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艳遇”面前,都会有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反应。
然而。
陈默,再次打破了常规。
他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
那名女子,差点因为失去支撑而摔倒。
陈默看着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去看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了女子那件漂亮的旗袍上。
然后,他用一种比刚才还要严肃,还要古板的语气,开口了。
“小姐,你这件衣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