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的速度极快，却又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被他揽着，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穿过幽暗的廊道。两侧墙壁上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阴影和低语，在我们靠近时便如潮水般退去，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
那扇通往主殿、此刻正剧烈震颤的厚重石门，在我们靠近时，竟如同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混乱不堪的景象。
只一眼，我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卷宗库主殿，本是胤都异闻司最庄严、最肃穆的地方。高耸的穹顶绘着周天星斗，巨大的蟠龙石柱支撑起广阔的空间，平日里光线幽暗，只有历代司主雕像前的长明灯闪烁着微弱而恒久的光辉。
然而此刻，这里已面目全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又混合了腐烂花果的怪异气味。原本平整的黑曜石地砖碎裂大片，裂缝中不断渗出粘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色液体。几根蟠龙石柱上的龙形雕刻，龙眼处正汩汩流出黑色的血液，龙身扭曲，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最令人心悸的是半空中。那里悬浮着数十面巨大的、边缘不规则的古铜镜。镜面并非映照出殿内的景象，而是呈现出各种光怪陆离、不断扭曲变化的诡异画面：有时是无数只惨白的眼睛同时眨动，有时是布满利齿的漩涡，有时又是倒悬的、燃烧着的城市废墟。这些镜子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如同呓语般的嗡鸣，一种强烈的精神污染感扑面而来。
大殿中央，情况更是危急。
镇守使周大人，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修为高深的老者，此刻正被三条从地面裂缝中伸出的、由阴影凝聚而成的锁链死死缠住双脚。他须发戟张，手中一柄青铜古剑绽放出刺目的青光，正与一个……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对峙。
那怪物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翻滚、膨胀的浓稠黑雾，黑雾中时而伸出布满鳞片的触手，时而浮现出几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哭嚎或尖锐的怪笑。它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正是我之前感受到的那股最强大、最混乱的源头。
周大人显然落于下风，他的剑气斩在黑雾上，如同泥牛入海，只能让其略微翻腾，却无法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他脚下的阴影锁链正不断汲取他的灵力，让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周围还有七八名司内执事，结成一个残缺的阵法，勉力抵挡着从四周墙壁和裂缝中不断涌出的、形态各异的次级妖邪的攻击，人人带伤，岌岌可危。
我们的出现，并未立刻引起激战双方的注意。或许是因为玄苍的气息收敛得极好，又或许，在这样极致的混乱中，多出两个人实在微不足道。
然而，玄苍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那团核心的黑雾怪物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啧，‘蚀心魔’的残渣……看来当年的清扫，还是不够彻底。”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的垃圾。
就在这时，那团被称为“蚀心魔残渣”的黑雾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猛地一阵剧烈翻腾，其中一张扭曲的人脸转向我们，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伴随着这声嘶鸣，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面古铜镜骤然调转方向，镜面锁定我和玄苍！
镜面中，不再是混乱的景象，而是清晰地映照出我和玄苍的身影。但下一刻，镜中的“玄苍”突然对我露出一个极其邪异的笑容，然后猛地伸出利爪，抓向镜中“我”的脖颈！
几乎同时，我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向我的灵魂！
“规则三：镜中影若自发笑，立即砸碎镜面！”我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玄苍的反应比我更快。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面镜子，只是屈指，对着我们身侧空无一物的方向，轻轻一弹。
“聒噪。”
一道微不可察的幽蓝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正在激战的人群，精准地击中了那面锁定了我们的古铜镜。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那面坚固的古铜镜，连同镜中那个邪异的倒影，应声化为齑粉，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瞬间湮灭，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镜面破碎的瞬间，我感觉到那股刺向我的冰冷恶意也烟消云散。
这一下，终于引起了全场注意。
激斗中的周大人和众执事，以及那团核心的黑雾怪物，所有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了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
周大人看到玄苍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先是闪过极度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有敬畏，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而那团“蚀心魔残渣”，则发出了更加尖锐、充满警惕和暴怒的嘶鸣。它似乎从玄苍身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放弃了与周大人的纠缠，翻滚着，将大部分黑雾凝聚成一张巨大的、布满利齿的嘴，猛地朝我们扑来！伴随着它的动作，大殿内所有的古铜镜都调转方向，镜面中射出无数道扭曲的、充满恶意的阴影触手，从四面八方袭向我们！
“小心！”周大人急声喝道，想要挣脱脚下的阴影锁链前来救援，却被更多的阴影缠住。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玄苍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有空闲低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星云般的眸子里，竟然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你说，是先清理这些垃圾，”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还是先继续算我们的账？”
我：“！！！”
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那点“夫君”债呢？！
眼看着那狰狞的巨口和无数阴影触手就要将我们吞没，我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羞耻和矜持了，闭着眼睛大喊出声：
“夫君！先打怪！打完再算！利息好商量！”
话音落下，我感觉到揽在我腰间的手臂似乎紧了一下。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低笑。
“如你所愿。”
下一刻，玄苍动了。
他没有施展任何花哨的法术，只是简单地抬起了那只空闲的手，对着扑面而来的恐怖攻势，虚空一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张由黑雾凝聚的、布满利齿的巨口，在距离我们不到三尺的地方骤然僵住。所有射来的阴影触手，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子，凝固在半空中。
然后，在我和周大人以及所有幸存执事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以玄苍的手掌为中心，一道无形的、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迅速扩散开来。
这黑暗所过之处，无论是那狰狞的黑雾巨口、凝固的阴影触手、还是半空中那些诡异的古铜镜，都如同被橡皮擦从画纸上抹去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没有声音。
就像它们从未存在过。
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大殿内所有由那“蚀心魔残渣”带来的规则污染和妖邪之物，被清扫一空。只剩下破碎的地面、狼藉的现场，以及那团明显缩小了一大圈、此刻正剧烈颤抖、发出恐惧哀鸣的核心黑雾。
玄苍放下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都没看那团瑟瑟发抖的黑雾残渣，反而再次低头，看向目瞪口呆的我。
“垃圾清理完了。”他慢条斯理地提醒道，指尖在我腰间轻轻一点，“夫人，我们是不是，该继续算账了？”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堪比神迹的一幕，又感受到腰间那不容忽视的触感，大脑彻底宕机。
这……这账，是非算不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