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鹿彦祖向薛夜告了假，说明需外出处理些私事。
薛夜正忙着憧憬与王寡妇的下一步拉扯，只叮嘱他莫要误了晚间关门。
鹿彦祖离了别院，在嘉元城中细细探寻起来。他穿街过巷，从繁华主街到僻静民居，几乎将小半个城池都转了一遍，心神始终凝聚，试图捕捉那一丝神魂联系。
然而，直至日头偏西，他走得脚底都有些发酸，识海中却依旧空空荡荡，毫无回应。
鹿彦祖停下脚步，站在一条人流稍减的街口，眉头紧锁。
看来还是神魂太弱，感应范围有限，感知不到实属正常。可反过来想，狐媚子修为远胜过他，如果她真在嘉元城中，自己这样走动，她不可能感应不到自己才对。
怎么会毫无反应？
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她已经离开了？
种种猜测浮上心头，让他心情有些沉重，不甘与担忧交织的情绪萦绕不去。眼看天色渐晚，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暂且按下焦躁，转身朝着别院的方向走去。
当回到别院所在的那条清静巷道时，鹿彦祖却微微一愣。只见那扇熟悉的朱红大门前，竟不像昨天的冷清，进进出出有不少身着各色服饰的人。
他们大多步履匆匆，手中或捧或抬着大小不一的箱匣，看样子正是城中那些合作商铺前来送货的管事与伙计。
鹿彦祖整了整衣衫，将因奔波而略显浮躁的心绪压下，脸上重新挂起从容平和的微笑，缓步朝大门走去。
来往之人见到他这一身神鹤宗弟子的服饰，纷纷放缓脚步，微微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鹿彦祖也一一颔首回以微笑，举止得体，显得既亲和又不失大宗门弟子的风范。
刚迈进院门，眼前的景象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院子比昨天忙碌了许多，虽不至于喧闹，但也透着事务性的紧凑。他径直走向前厅，只见薛夜正站在厅内那张长条桌案后，忙得不可开交。
桌案两侧，已然堆起了几十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玉盒与木匣，几乎将桌面占满。薛夜手持一枚玉简，正对照着清单，快速清点着一名管事刚送上的货物，口中念念有词地进行登记。
桌案一角，并排放着两个箱子：一个开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银元；另一个则散发着微弱的灵气波动，里面显然是色泽各异的灵石，下品居多，间或能看到几块灵气更浓郁的中品灵石。
薛夜抬头瞧见鹿彦祖回来，如同见了救星，眼睛一亮，连忙招手：“鹿师弟！你可算回来了！快来搭把手，今日不知怎地，各家都扎堆来了！”
鹿彦祖应了一声，快步走到桌案旁：“师兄，需要我做些什么？”
薛夜一边将刚登记好的一只装有灵草的玉盒推到旁边，一边快速吩咐：“你回来的正好！这些，”他指了指桌案两侧那些已经验收登记过的盒子匣子，“都已清点无误，你先把它们收进二楼库房。就用我昨日教你的法诀，小心些。”
“没问题。”鹿彦祖点头，也不多话，立即动手。直接一拍腰间储物袋，袋口张开，对准那堆叠在一起的玉盒木匣，心中默运收取法诀。
一道微不可查的灵光扫过，桌案上那几十个盒子匣子瞬间消失不见，已被尽数收入储物袋中。这一手干净利落。
薛夜见状，抽空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忙于应付下一位管事，也顾不上多说。
他刚与一位管事完成交接，那管事递过一张货单，薛夜扫了一眼，便从那个装满金银的箱子里取出相应数额的银元宝推了过去。
那管事显然是经营凡俗物品为主的商铺代表，笑着接过，验看后便拱手告辞。
紧接着，又一位管事上前，递上的货单上列明的多是灵材。
薛夜清点确认后，则是从那个灵气盎然的箱子里数出下品灵石交付。那管事神识一扫，满意地收起灵石离去。
鹿彦祖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了然：看来与宗门交易的商铺也分层次，涉及灵物交易的便用灵石结算，而普通凡俗物资或低价值物品则仍沿用金银。
他转身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来到库房门前，他取出控制阵盘，依照薛夜所授，熟练地打出几道法诀。门上流光一闪，禁制暂时解除。
他推开房门，走进内间，再次一拍储物袋，将刚刚收起的货物悉数取出，按照大致类别码放在内间的空置货架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出房间，再次动用阵盘，将库房阵法重新闭合。整个动作流畅迅速，效率极高。
下楼回到厅中，只见薛夜刚送走又一拨人，正将几块下品灵石放回箱子，转头看见鹿彦祖，立刻道：“师弟，手脚够利索！正好，这边又齐了一批，快收上去。唉，今天这金银灵石来回倒腾，算得我头都大了！”
鹿彦祖依言照办，再次凭借储物袋之便，轻松往返于前厅与二楼库房之间。
如此往复了几次，足足收纳了四五批货物，耗费了近一个时辰，期间他也看到薛夜根据货单价值，时而支付金银，时而支付灵石，忙得团团转。
直到将所有今天送来的物品全部收纳完毕，厅内才终于恢复了宽敞。桌案上，那两个结算箱也空了大半。
薛夜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揉着额角感慨道：“可算是忙活完了！这帮家伙，约好了似的…这算账比跟人斗法还累！”
鹿彦祖看着他那副样子，想起昨日自己枯坐一天的郁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但也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并未多言。
他走到桌旁，帮薛夜将两个结算箱盖好，随口问道：“师兄，明天可还需我在这值守吗？”
薛夜喘匀了气，忽然想起什么，在储物袋里掏摸半天，捏出一张淡黄符纸递过来：“喏，拿着这个。”
他指了指符纸，“经过今天这一出，那些滑头也该知道现在别院是咱哥俩在值守。明天估计就消停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他顿了顿，解释道：“这是咱宗门内部用的低级传讯符，覆盖范围也就嘉元城周边。你要在外头遇上麻烦，或者我这儿有急事找你，灌一丝灵力进去就能激活。
我这边母符会有感应，能大概知道你在哪个方向。虽然比不上高阶传音符能直接唠嗑，但应急够用了。”
鹿彦祖接过符纸，指腹感受着其上玄妙的灵力纹路，心中啧啧称奇。这玩意功效堪比前世手机，可惜自己不会画。要是能掌握这门手艺，以后何至于像今天找狐媚子这样抓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学学。
薛夜见他盯着符纸两眼放光，疲惫一扫而空，猛地坐直身子：“咋？师弟对制符有兴趣？想学？”
鹿彦祖先下意识点头，随即又坚决摇头。
薛夜被他这波操作整懵了：“不是…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跟师兄打什么哑谜呢？”
鹿彦祖正色道：“师兄，实不相瞒，符箓、阵法、丹鼎之道，弟子皆心向往之。但我如今炼气五层，首要之务是夯实根基，力争早日筑基。筑基乃道途初关，在此之前，一切外物杂学…”他指了指符纸，“都只能暂且搁置，以免乱了道心，本末倒置。”
薛夜闻言，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激赏：“妙啊！师弟能有此见识，懂得取舍，实在难得！不瞒你说，宗门里多少愣头青，刚入门就被那些花里胡哨的杂学迷了眼，炼丹的炸炉，炼器的破产，制符的赔掉裤衩，结果修为停滞不前！你能守住本心，师兄我…欣慰！甚是欣慰！”他拍着鹿彦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拍散架。
鹿彦祖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干笑两声：“师兄过誉，愚见罢了。”
薛夜笑容微敛，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鹿师弟，你跟师兄透个底，这次下山，打算在咱这嘉元城盘桓多久？”
他怕鹿彦祖误会，急忙补充，“别多想！师兄绝不是赶你走！说实话，你来这几天师兄挺开心。只是…”他目光如炬，盯着鹿彦祖，“师兄我混迹多年，看人准。你小子，绝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别院，留不住你。”
鹿彦祖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师兄慧眼如炬！不瞒您说，接这任务，主要就是下山捞点实惠。你也知道，宗门里的东西......死贵。等任务期满十日，差不多就该打道回府，下次再下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薛夜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旋即释然，点头道：“也好，山门灵气浓郁，确实更适合闭关冲境。”他忽然想起一事，眼睛又亮起来：“既然师弟归期将近，正好！这次采买积压的、需送回宗门的物资，就劳你顺道捎回去吧。”
“我？带回去？”鹿彦祖一愣，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你可别开玩笑！这批货价值不菲吧？让我一个炼气五层押运？我怕…”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有命接，没命送啊！”
薛夜嘿嘿一笑，凑近低语：“怎么？怕半路跳出几个不开眼的邪修，把你连人带货一锅端了？”
鹿彦祖挠头，实话实说：“确实…有这个顾虑。财帛动人心，何况是修炼资源。我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哈哈哈！放心，跟师兄来！”薛夜大笑着起身，揽住鹿彦祖的肩膀就往后院带。
边走，鹿彦祖边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师兄，还有个事我不明白。那些用金银结算的普通货也就罢了，可那些需要动用灵石的灵材、矿石，价值惊人。宗门怎会放心把这么大笔灵石，放在咱们这些低阶弟子手里？”
薛夜闻言，从怀里珍重地取出一枚温润白玉简，上面云鹤纹路流转着微光。
“问得好！首先，像师兄我这样的驻地执事，在内务堂都留有本命灯牌，生死皆在宗门掌控。其次，”他晃了晃玉简，“宗门配发了这枚传讯玉简。此物非同小可，能与内务堂直接联系，反复使用。从我上任起，每月用度皆有定数，内务堂自有章程。每半年，便有专使下山，一则送来后续用度，二则核对账目，盘点库藏。繁琐是繁琐，但规矩森严。”
鹿彦祖接过玉简，神识微触，立刻感受到其中繁复灵络与遥远的联系，比那传讯符不知高级多少，心下艳羡不已。
薛夜见状，嘿嘿一笑，将玉简收回，揶揄道：“别眼热了，师弟。这玩意儿，坊市根本没货。炼制此等玉简，非金丹中期以上的炼器大师不可。出自咱宗门千机殿，那价格…”他促狭地眨眨眼，“嘿嘿，想必师弟深有体会。”
鹿彦祖一听千机殿和价格，顿时想起被坑贡献点，心头火热瞬间被浇灭，赶紧把玉简塞回去，悻悻道：“懂了，买不起，告辞。”
说笑间，两人已至后院。后院空旷，唯有中央一座数丈方圆的石台格外醒目，台面符文密布。
鹿彦祖首次得见，惊讶道：“这地方是…传送阵？”
薛夜得意挑眉：“有眼光！正是传送阵。不过嘛，是单向的，只能从这儿回宗门。启动时，需在周边这九个凹槽嵌入灵石。每月那些需上缴的物资，就走这通道，直达内务堂库房，那边自有人接手。”
“只用下品灵石？”鹿彦祖眼睛一亮，觉得这法子安全又省事。
“只运货，下品灵石足矣。”薛夜肯定道，“毕竟离山门不算太远，耗能不大。但是——”他拖长了调子，戏谑地看着鹿彦祖，“想用它把人捎回去？嘿嘿，下品灵石可就不够看喽！”
鹿彦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垮着脸吐槽：“合着师兄在这儿吊我胃口呢？我还以为能省了跋山涉水，花几块下品灵石嗖一下回山了呢！结果你告诉我要中品灵石？”他指着自己鼻子，“你看，我长得像中品灵石吗？”
薛夜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前仰后合，用力拍他肩膀：“放一百个心！不用你掏腰包！恰巧，这次启动阵法回程的灵石配额还没用，半年内有效，不用白不用！”
鹿彦祖还是觉得肉痛：“就为送点货和我回去，动用一次传送阵？太浪费了吧？我还是腿儿着回去算了，给宗门省点资源。”
薛夜立刻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戳着他脑门：“榆木脑袋！这配额是宗门定的，半年一次，专款专用！你不用，到期直接清零，不会给你攒着下崽！下次想用，得再等半年！懂吗？这叫物尽其用，不辜负宗门厚爱！”
鹿彦祖恍然大悟，讪笑道：“原来还有这说道…是师弟我眼皮子浅了。那…就依师兄安排？”
“这就对咯！”薛夜满意地揽住他，“等你走那天，师兄亲自为你启动大阵，风风光光送你回山！”
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薛夜伸了个懒腰，脸上的疲惫被兴奋取代，他用手肘碰了碰鹿彦祖，挤眉弄眼道：“行了，阵法也看了，正事也忙完了。走吧师弟，趁着天色将晚，师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见世面！”
鹿彦祖一听这熟悉的开场白，尤其是薛夜那眉飞色舞的表情，瞬间警觉，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脚下下意识就往后退：“这次就不去了！师兄你的好地方准没好事！万花楼那种洞天福地，师弟我修为浅薄，元阳宝贵，实在是无福消受，您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品鉴吧！”说完转身就要溜。
薛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诶诶诶！别急着走啊！你把师兄我想成什么人了？！”他哭笑不得，“这次真不是万花楼！我薛夜对天发誓！”
鹿彦祖被他拉住，停下脚步，回过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不是万花楼？那…难道是王娘子家？师兄，不是我说你，喜欢人家直接干脆点娶了得了，师弟我多待几天喝你的喜酒！可是你看现在，人家王娘子操劳一天，你这傍晚登门…”
“打住！打住！”薛夜赶紧打断他，老脸有些挂不住，“也不是王娘子家！我说鹿师弟，在你眼里，师兄我除了逛窑子就是惦记寡妇，就没点正经事了是吧？”
鹿彦祖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不然呢？”
薛夜被他这眼神噎得直翻白眼，无奈地松开手，没好气地说：“行行行，算我以前不着调。但这次真不是！我是要带你去咱们嘉元城的修士坊市！正经的修士交易之地！这下总行了吧？”
“修士坊市？”鹿彦祖闻言，脸上的戒备稍减，但疑惑更甚，“真的？我读书少，师兄你可别又骗我。”他依旧是一脸不信，“再说了，坊市不都是白天开吗？这太阳都快下山了，去坊市？逛鬼市啊？”
“嘿！说你没见识你还真露怯了！”薛夜见他终于肯接话，立刻来了精神，解释道：“咱们这嘉元城的坊市，跟那些凡俗集市能一样吗？真正的市，天黑透了才开张呢！”
“这是为什么？”鹿彦祖更加不解，“黑灯瞎火的，怎么看货？怎么交易？难不成去的都不是人？”
“哎！这话算让你说着了一半！”薛夜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这夜里的坊市，鱼龙混杂，见不得光的东西多了去了！有些来路不明的黑货，有些身份敏感的客人，还有些…嘿嘿，压根就不是人的主顾，都偏好趁着夜色遮掩行事。白天那都是摆给巡城卫和宗门巡查使看的门面，规规矩矩，但也淘不到什么真宝贝。晚上嘛…那才叫一个精彩！”
他见鹿彦祖似乎被勾起了兴趣，继续煽风点火：“你想啊，月黑风高，奇珍异宝，三教九流，杀人越货…咳咳，不是，是公平交易！那气氛，那刺激劲儿！比你白天去那些规规矩矩的店铺有意思多了！说不定就能捡个大漏！师兄我当年，就在那儿用十块下品灵石，淘到过一块被泥巴糊住的废铁，回去洗干净一看，你猜怎么着？竟是一小块庚金！”
鹿彦祖听得心旌摇曳，但理智尚存，怀疑道：“师兄，你这故事编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我怎么觉得，这夜里的坊市，危险系数比万花楼也低不了多少啊？杀人越货你都自己说漏嘴了！”
薛夜一拍胸脯，信誓旦旦：“放心！有师兄我在呢！这嘉元城的夜坊，我熟！哪个摊主实在，哪个摊主黑心，哪个角落不能去，我心里门儿清！再说了，咱们神鹤宗弟子的身份，在这嘉元城地界，就是一块金字招牌！等闲宵小不敢轻易招惹。只要咱不主动去碰那些明显烫手的山芋，不往最乱的角落里钻，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诱惑道：“而且，我听说…最近夜坊里，偶尔会出现一些带着妖族特征的东西，或是沾染了妖气的物件。你不是对妖族的东西挺上心吗？之前你选的那骨片…就是坊市淘来的。”
最后这句话，真正戳中了鹿彦祖的心事。他寻找狐媚子毫无头绪，那妖文骨片也透着古怪，若真能在夜坊找到些相关线索…
他沉吟片刻，看着薛夜那期待的眼神，终于松了口：“…当真只是去坊市？师兄你可别再半路拐弯，把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薛夜立刻指天画地，一脸正气：“绝对真！比真金还真！要是骗你，就让我薛夜下次去万花楼…不对！就让我修炼时走火入魔！”
这誓发得够狠，鹿彦祖勉强信了七八分。他叹了口气：“…行吧，那…就去见识见识。不过师兄，咱们可说好了，情况不对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没问题！包在师兄身上！”薛夜见他答应，顿时眉开眼笑，搂住他的肩膀就往外带，“走走走！这会儿过去刚好，正是上人的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修仙界夜晚！”
两人勾肩搭背地走出别院，身影融入渐浓的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