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小虎已经蹲在麦秸垛旁背书了。他把昨天记不住的农谚写在麦秸上,借着熹微的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是爷爷教他的,说记熟了这些,往后侍弄庄稼心里能有谱。
忽然听见身后有响动,回头见爷爷扛着锄头走来,裤脚沾着露水。“咋不在屋里背?这天儿还凉着呢。”爷爷把锄头往墙上一靠,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热乎。”
小虎接过红薯,烫得左右手倒腾:“在这儿背得牢,麦秸垛软和,靠着舒服。”他咬了口红薯,甜香混着麦秸的气息漫开来,“爷爷,您说‘小满暖洋洋,锄麦种杂粮’,这杂粮里头,是不是包括您种的那几分地绿豆?”
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算你聪明。我那绿豆就是小满前后种的,收了能磨绿豆面,给你娘做她爱吃的煎饼。”他蹲下来,捡起根麦秸,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日历,“离芒种还有四十天,你把这些农谚背熟,正好赶上夏播,咱爷孙俩去种绿豆,让你见识见识啥叫‘知行合一’。”
小虎的眼睛亮起来。他知道爷爷不是要他当农夫,是想让他明白,日子不是书本上的字,是种出来的绿豆,是烙好的煎饼,是背熟了农谚再去侍弄土地的踏实。
日头爬到竹篱笆顶上时,村里的小学老师路过,看见小虎在麦秸垛旁背东西,笑着打趣:“这是咱村的小先生哟。”小虎脸一红,往爷爷身后躲,却听见爷爷朗声道:“我孙子是在学过日子的本事!”
老师走后,爷爷从屋里翻出个旧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某年某月买了多少斤化肥,收了多少斤粮食。“你看,”爷爷指着其中一页,“这是你爹出生那年记的,我跟你奶奶攒了三个月,才凑够给他买小被褥的钱。日子就是这么一分一分攒出来的,急不得。”
小虎摸着账本上细密的字迹,忽然懂了爷爷为什么总说“麦秸垛是个好东西”——它软乎乎的能靠着背书,拆开了能当柴火烧,种庄稼时还能粉碎了当肥料,就像过日子,得能屈能伸,能扛事也能容事。
中午太阳烈,他躲进麦秸垛搭的“小窝”里,把爷爷给的旧草帽当扇子。风从麦秸缝里钻进来,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他看着手里的农谚纸条,忽然觉得那些拗口的句子活了过来,每一句都连着土地,连着收成,连着他往后想过的日子。
傍晚帮奶奶收衣裳,看见晾衣绳上挂着爷爷的蓝布褂子,衣角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发白透亮。小虎想起爷爷说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不是负担,是踏实。
他知道,这麦秸垛旁的晨光,这账本上的数字,这带着汗味的旧褂子,才是日子本来的样子。他要背熟这些农谚,学好这些本事,将来也像爷爷一样,把日子过成一本扎实的账,每一页都写着“值得”。
晚饭时,小虎给爷爷盛了碗玉米粥:“爷,明天教我认绿豆苗吧,您说过,芒种前后要下种呢。”爷爷笑得露出豁了牙的牙床:“好小子,这就上道了!”
窗外的月亮又升起来,照着院里的麦秸垛,像个鼓鼓囊囊的金元宝。小虎喝着粥,听着爷爷讲当年怎么跟奶奶在麦秸垛旁定的亲,觉得这日子啊,就该这么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的,才叫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