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桃树终究是憋不住了，昨夜一场微雨过后，今早推开院门时，满树的花苞竟都炸了开来。粉白的花瓣沾着水珠，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下了场轻软的雪。哑女蹲在树下捡花瓣，指尖捏着片带着湿意的花瓣，忽然被背后的动静惊得手一抖——小虎扛着捆新砍的竹条站在门口，竹条上还缠着几圈红绳。
“吓着你了？”他把竹条靠在墙上，挠了挠头，“想着给桃树搭个架子，枝丫太嫩，结了果子怕坠断。”他蹲下来帮她捡花瓣，指腹蹭过她的手背，暖乎乎的，“这花瓣留着干啥？”
哑女把花瓣往竹篮里拢，抬手指了指厨房，意思是要做桃花酱。去年此时，她也捡过花，却是野蔷薇，洗干净了泡在水里给小虎擦伤口——他那时在山里被荆棘划了道口子，发炎发得厉害，她听老人说野蔷薇水消炎，就天天去山里采。
“去年你用野蔷薇水泡布给我擦胳膊，”小虎忽然说，声音低了些，“那时候我就想，这丫头咋这么实诚。”他捡起片最大的桃花瓣，往她发间一插，“好看。”
哑女的脸腾地红了，转身往厨房跑，花瓣从发间掉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小虎捡起来，宝贝似的揣进兜里，跟着进了厨房。灶上的铁锅正冒着热气，锅里煮着新收的豌豆，咕嘟咕嘟翻着泡。哑女往石臼里倒花瓣，加了勺糖，捣得细细的。小虎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去年冬天冻裂的口子早就长好了，新肉粉嫩嫩的。
“昨儿去镇上，见着个货郎，”小虎往灶膛里塞了块干柴，“他说城里时兴用花瓣做香袋，咱把桃花晒干了，装几个挂在屋里，是不是也能香一整年？”
哑女捣着花瓣，点点头。去年他们哪有这心思，那时屋里除了柴火味就是药味——她冬天受了寒，总咳嗽，小虎就天天往灶里添柴，说“火旺了，病就跑了”。药渣堆在窗台下，跟今年的桃花瓣比起来，像褪了色的旧布。
正捣着，院门外有人喊：“小虎家的，借点醋！”是隔壁的张嫂。小虎赶紧应声，舀了半碗醋递出去。张嫂瞅着院里的桃树，笑着说：“你家这桃树可真争气，比俺家那棵开得旺多了！前儿见你翻地，是不是施了啥好肥？”
“就用了些草木灰，”小虎笑得憨，“可能是今年雨水顺。”他回头看了眼哑女，眼里亮闪闪的，“主要是哑女去年冬天总给树根培土，说‘根暖了，开春才能长好’。”
哑女的脸又红了，手里的石杵差点敲到手上。张嫂走后，小虎凑过来，从兜里掏出片早上捡的花瓣：“你看，我留了片最大的。”他把花瓣夹进她去年给他缝的布兜里，那布兜原本是装草药的，现在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中午炖了豌豆汤，就着桃花饼吃。饼是哑女用新磨的面粉和桃花泥做的，边缘烤得金黄，咬一口，甜香混着面香，像把春天含在了嘴里。小虎吃得急，噎得直拍胸口，哑女赶紧递过温水，却被他拉住手。
“明年，”他咽下嘴里的饼，眼神定定的，“咱在院里再种棵梨树，春天桃花落了，梨花又开，屋里就一直有花香味了。”
哑女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满院的桃花都成了背景。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比灶膛的火还暖。去年此时，他们在屋里分吃最后一块杂面馍，他把馍心都挖给她，说“你病着，多吃点”，那时的光景虽苦，却也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如今总算发了芽，开了花。
午后，小虎搭完桃树枝架，又去翻东边的地。哑女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桃树下，缝那个装桃花的香袋。阳光穿过花瓣，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她往香袋里塞晒干的桃花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片压平的野蔷薇花瓣，去年她给他擦伤口时掉的，他竟一直留着。
哑女低头咬着线，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风拂过桃树，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落在布上、落在远处小虎翻地的身影旁。她想，今年的春天，是真的甜进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