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麦叶上时,哑女已经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对燕子忙忙碌碌。老燕嘴里衔着软草,新燕跟在后面,翅膀还没长硬,飞起来摇摇晃晃,却执意要帮忙,结果把草茎掉在了石阶上。她弯腰捡起那截草,指尖触到带着晨露的湿润,忽然想起小虎昨儿说的,“燕子筑巢跟咱盖房似的,得一根草一根泥地攒”。
“看啥呢?”小虎扛着锄头从院里走出来,裤脚沾着刚翻地的黑泥,“张叔说他家的麦苗该追肥了,咱也去看看咱家的。”他顺着哑女的目光看向燕巢,新添的草帘把旧巢衬得格外厚实,“这俩小家伙,比去年勤快。”
哑女把草茎放在窗台上,想着等会儿燕子回来能叼去用。“李奶奶说,燕子多搭一层巢,家里就多一分喜气。”她往竹篮里装了两个麦香饼,“给你带的,等会儿歇脚时吃。”
麦田里的新绿已经连成了片,麦叶舒展着,在风里轻轻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打招呼。小虎蹲在地里,用手指拨开麦垄,看根须在土里盘得密密实实。“该追肥了,”他直起身捶了捶背,“张叔说的没错,这时候上点草木灰,麦秆能蹿得更壮。”
哑女跟着他往回走,准备取草木灰。路过张婶家的菜地时,看见张婶正往菜畦里撒菜籽,金黄的油菜籽落在土里,像撒了把碎金。“你们也去追肥?”张婶直起身笑,“我家那口子去镇上买化肥了,说掺着草木灰用,劲更大。”
“我们先撒点草木灰顶着,”小虎接话,“等过几日也去买袋化肥,不能让麦子输了阵。”
哑女忽然指着菜畦边的野蔷薇:“婶子,这花能摘不?我想插在窗台上,给燕子当个伴。”
张婶笑得眼角堆起褶:“摘!多摘点!你那窗台空着也是空着,插满了才好看。”
回到家,小虎扛着草木灰往麦田去,哑女则抱着野蔷薇往屋里走。粉白的花瓣沾着晨露,香得人心里发甜。她把花插在窗台上的陶罐里,正好对着燕巢,风一吹,花瓣轻轻晃,倒像在跟燕子说悄悄话。
刚插好花,就见那对新燕飞回来了,嘴里衔着的草茎正好落在窗台上。哑女屏住呼吸,看着它们笨拙地叼起草茎,又跌跌撞撞地飞回巢,老燕在旁边“啾啾”叫着,像是在教它们怎么把草铺得更稳。
“真热闹。”她轻声说,指尖拂过蔷薇花瓣,露水滚落进窗台的裂缝里,像滴进了时光的缝隙。
中午送饭到麦田时,小虎正坐在田埂上歇脚,手里捏着根麦秆,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着地面。草木灰撒过的麦垄泛着黑,麦叶看着更绿了些,像喝饱了奶水的娃。“快吃吧,”哑女把饼递给他,“刚烙的,还热乎。”
小虎接过饼,咬了一大口,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咱家的麦垛?”
哑女抬头看,果然见朵云胖乎乎的,边缘还飘着些小云絮,像极了打麦场上堆着的麦秸垛。她忍不住笑:“你这眼睛,净看些稀奇的。”
“本来就像嘛。”小虎嘟囔着,往她嘴里塞了块饼,“你尝尝,这新麦面是不是比去年的更筋道?”
麦香在舌尖散开,混着野蔷薇的甜气,像把春天嚼在了嘴里。哑女看着他被阳光晒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燕巢新筑的日子,像幅刚着彩的画,绿的麦,粉的花,翻飞的燕翅,还有田埂上并肩坐着的两个人,都透着股活泛的气。
傍晚回家时,燕巢已经搭得差不多了,新草和旧泥黏在一起,结实得很。老燕站在巢边梳理羽毛,新燕则挤在巢里,探出小脑袋看院里的动静。小虎把最后一捆麦秸搬到柴房,看见哑女正往窗台上添水,说是给燕子喝的。
“它们认生,未必敢来喝。”他走过去,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肩膀。
“慢慢就认得了。”哑女看着燕巢,眼里漾着笑意,“就像咱刚搬来时,李奶奶也总往咱院里送菜,现在不也成一家人了?”
夕阳把燕巢染成了金红色,麦垄在暮色里泛着墨绿的光。小虎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枚磨得光滑的铜环,是他用旧铜钱磨的。“给你的,”他把铜环套在她手腕上,“张婶说,戴个圈儿,保平安。”
铜环贴着皮肤微凉,哑女低头看着,忽然觉得这圈儿像个约定,圈住了檐下的燕,垄里的麦,还有他们一天天攒起来的、踏踏实实的日子。
夜风吹过麦垄,发出“沙沙”的响,像在数着抽穗的日子。燕巢里传来细微的呼噜声,新燕已经睡熟了。哑女靠在小虎肩上,看着窗台上的蔷薇在月光里轻轻晃,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燕巢,一点点搭,一天天垒,总有一天,会容下更多的温暖,更多的期盼,像那片正在悄悄生长的麦田,终将迎来满仓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