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粮仓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在敲鼓。小虎正踩着梯子往仓梁上挂玉米串,听见雨声慌忙爬下来,哑女已经抱着油纸布跑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摊在地上的麦粒盖住——这是刚扬净的新麦,可不能被雨水打湿。
“幸好盖得快。”哑女用石头压住油纸布的边角,雨水顺着布面汇成细流,在仓底积成小小的水洼。她抬头看了看粮仓的木梁,角落里有块木板松了,雨水正顺着缝隙往里渗,在麦粒袋上洇出深色的痕。
“这梁得赶紧补。”小虎脱了外衣搭在肩上,露出结实的胳膊,“前儿就发现有点松,想着天晴了再修,没想到雨来得这么急。”他从墙角翻出工具箱,里面的锤子、钉子被磨得发亮,是他爹留下的老物件。
哑女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腾”地窜起来,照亮了她手里的油灯。“我给你照照亮,”她提着灯走到粮仓门口,灯芯在风里轻轻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仓壁上,忽长忽短,像幅流动的画,“慢点爬,梯子滑。”
小虎踩着木梯往上爬,雨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在肩膀上,洇湿了粗布褂子。他举起锤子,对着松动的木板“砰砰”敲打,钉子钻进木头的声音混着雨声,倒有了种别样的踏实。
“你看这钉子,”他低头对哑女笑,举着手里的铁钉晃了晃,“还是去年张叔给的,说这是他年轻时在矿上捡的,钢火好,钉木头里几十年都锈不了。”
哑女举着灯凑近看,钉子果然乌黑发亮,钉帽上还带着点磨损的痕迹。“张叔的东西都是宝贝。”她轻声说,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忽然想起开春时,他也是这样踩着梯子,给燕巢加草帘,冻得手都红了,却非要等巢稳固了才下来。
补好仓梁,小虎顺着梯子滑下来,裤脚沾着仓底的泥水。哑女赶紧递过布巾,又把灶上温着的姜汤端来:“快喝点暖暖,别着凉了。”
姜汤的辣气顺着喉咙往下淌,小虎咂咂嘴:“还是你熬的姜汤够劲。”他看着被油纸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麦粒,忽然说,“等天晴了,咱把粮仓彻底翻修一遍,换几块新木板,再糊层泥,保准不漏雨。”
“再做个新的粮囤吧,”哑女接话,“现在这几个竹囤都有点漏了,麦粒总往下掉。”她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出来,映得她眼里的光亮晶晶的,“我看张婶家的柳编囤就挺好,结实又透气,等赶集时请个编匠来做两个。”
“不用请,”小虎放下姜汤碗,抹了把嘴,“我跟着编匠学过两手,等收完这季麦,我自己编。保证比张婶家的还结实,还好看。”
哑女笑着点头,知道他说到做到。去年他说要学编草绳,就蹲在麦场边跟李大爷学了三天,编出来的绳子又匀又韧,村里好多人都来求他帮忙编。
雨还在下,敲得窗纸“沙沙”响。小虎蹲在仓门口,把淋湿的麦粒一点点捡进簸箕,哑女则用布擦着被雨水打湿的粮袋。油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动作默契得很,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要递工具还是擦布。
“你还记得不?”小虎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刚认识那年,也是这么个雨天,你把唯一的蓑衣给了我,自己淋得像落汤鸡,结果第二天就发了烧。”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低头擦着粮袋:“那不是看你要去镇上送麦种嘛,淋湿了种子就坏了。”她顿了顿,嘴角扬起笑意,“再说,你后来不也背着我去看郎中了?还把家里仅有的红糖都给我熬了姜汤。”
“那点红糖算啥。”小虎挠挠头,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当时就想着,可不能让你有事。”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哑女添了根柴,又往小虎手里塞了块麦香饼:“垫垫肚子,这饼里放了新磨的麦粉,香着呢。”
小虎咬了一大口,饼渣掉在衣襟上,引来灶边的大黄狗凑过来,他笑着掰了块扔过去:“给你也尝尝,看咱哑女的手艺咋样。”
雨声渐小,变成细密的雨丝,缠缠绵绵地落在粮仓顶上。油灯的光晕里,麦粒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屋里漫开,大黄狗趴在门口打盹,尾巴偶尔轻轻晃一下。哑女看着小虎狼吞虎咽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雨夜补仓的光景,竟比晴天的麦场还要暖。
“等翻修完粮仓,”小虎忽然说,“咱在仓门口种棵石榴树吧,李大爷说石榴树辟邪,还能结果子,红红的挂在枝头,看着就喜庆。”
“好啊,”哑女点头,眼里漾着笑意,“再在树下摆个石桌,夏天乘凉时就能在这儿吃饭,看着满仓的粮食,心里踏实。”
小虎用力点头,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就这么定了。等天晴了,我就去山上挖石榴苗,保证挑棵最壮的。”
夜深时,雨终于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补好的仓梁上,也落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哑女靠在小虎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满仓的麦子,这修好的仓梁,这雨夜的灯火,还有身边这个人,就是日子最好的模样——不慌不忙,却在不知不觉中,垒起了最温暖的港湾。
梦里,她又回到了夏天的麦场。金黄的麦穗在风里翻涌,小虎推着石碾子慢慢走,她跟在后面翻着麦秸,大黄狗在旁边追着蝴蝶跑,远处的石榴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阳光暖融融的,麦香满得快要溢出来,像她此刻心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