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在云层里滚了半夜,清晨推开窗,湿润的风裹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麦生抓起靠在墙角的犁耙,木柄上还沾着去年的泥渍,在晨光里泛着深褐的光。“该翻地了。”他回头喊哑女,看见她正往竹篮里装新选的棉籽,布袋上的蓝线、红线在晨光里跳,像系着两小团火苗。
田埂上的冻土已经化了大半,一脚踩下去,泥水能漫到脚踝。麦生扶着犁耙往地里走,铁齿插进土里,“咯吱”一声掀开块带着草根的泥块,黑褐色的新土翻上来,混着昨夜的雨珠,亮得像块浸了油的墨。“这土酥得很,”他直起身喘口气,“比去年好翻,看来这场雨下得正是时候。”
哑女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腐熟的羊粪。她抓了把羊粪,往翻起的土垄上撒,黑色的粪末落在新土里,像给土地撒了把养分。“张叔说惊蛰翻地得拌点粪,”她比划着,小本子上记着“每亩撒粪二十斤”,字迹被雨水洇了点,却更显扎实,“土肥了,籽才肯长。”
春杏挎着竹篮走来,篮里是刚蒸的菜窝窝,热气裹着野菜的清苦漫过田埂。“我娘说翻地得趁土湿,”她把窝窝往田埂上一放,“过两天太阳一晒,土板结了就难翻了。”她蹲在新土旁,抓起把泥在手里攥了攥,泥团能成团却不淌水,“湿度正好,能捏出印子又不散,最适合下种。”
小虎扛着把新镰刀过来,刀身磨得锃亮,映着他的脸。“刚从李铁匠铺取的,”他把镰刀往地上一放,“先把地里的老棉秆割了,免得绊犁耙。”他往麦生手里塞了个菜窝窝,菜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垫垫肚子,等会儿割秆才有力气。”
麦生咬着窝窝,看小虎挥舞镰刀割老棉秆。去年的棉秆枯得发脆,镰刀下去“咔嚓”作响,断口处露出浅黄的芯,像还藏着点去年的劲。“这些秆别扔,”他喊住小虎,“堆在田埂边沤肥,秋天又是好养料。”
哑女把割倒的棉秆归成小堆,每堆上都压块土疙瘩,免得被风吹散。她忽然发现棵棉秆根部还缠着去年的菟丝子枯藤,赶紧用手扯掉,扔进远处的水坑——这东西哪怕枯了,也得彻底除根,免得明年再冒头。
日头升高时,翻好的地已经连成一片,黑褐色的土垄像条起伏的绸带,在晨光里泛着润光。麦生扶着犁耙的手有点酸,额角的汗滴落在新土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你看这翻透的土,”他指着土下的湿泥,“深翻了半尺,能把藏在底下的虫翻上来,让鸟啄了去。”
张叔拄着拐杖来的时候,烟袋锅里的烟叶已经点着了。他走到新土旁,用拐杖头扒拉了下土垄,土块松散地散开,露出里面的细泥。“翻得深,拌得匀,”他点点头,“比去年那地强多了。”他磕了磕烟袋,“过三天就能下种了,种前得把土耙平,垄起半尺高,防着下雨积水淹了籽。”
中午歇晌时,大家坐在田埂的树荫下吃窝窝。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慢慢散发水汽,带着股说不出的清新,像刚洗过的被子。春杏娘也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些做标记的木牌,“这是西头、东头、中间的记号,”她把木牌分好,“下种时插在地里,别混了籽王和红绒棉。”
麦生啃着窝窝,看哑女在新土上踩出小小的脚印,像在给土地盖印章。她忽然弯腰,从土里捡出粒去年没发芽的棉籽,籽壳已经发软,她轻轻捏碎,里面的仁干瘪发黑。“这种子得挑净,”她比划着,把碎籽扔进远处,“不然占着地,好籽长不开。”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麦生和小虎继续翻地,犁耙在地里“吱呀”作响,像在给土地唱支苏醒的歌。哑女和春杏则用耙子把土垄耙平,把大土块敲碎,让土地变得像筛过的面粉,细腻又平整。远处的燕群低低飞过,翅膀扫过新土,像在给这惊蛰的土地问好。
夕阳把新土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片地也翻完了。麦生站在田埂上回望,黑褐色的土地在余晖里像块巨大的绒布,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他知道,这第五百九十三章的翻地,是新一季的开篇。等过几天把棉籽播下去,这些新土就会把籽搂在怀里,用暖用肥催它们发芽,把这惊蛰的新泥,变成夏天的绿,秋天的白,把日子的轮,又一次往前推。
晚风带着新土的腥气掠过田垄,麦生握紧了哑女的手,她的手心沾着泥和汗,却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他忽然觉得,这翻地的日子,就像给生活换了层新底,把去年的旧痕翻下去,把今年的希望翻上来,让土地永远有劲儿,让日子永远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