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把玩着手里的三清铃。
三枚古朴的铜铃在他指间跳跃翻飞，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响声。
他走到门口那个新上任的纸人门卫跟前，比划了一下，觉得挂在腰间的位置正合适。
“叮铃铃的，有客人来了能提个醒，不错。”
他随手找来一根再普通不过的红棉线，将这件龙虎山秘传的法宝，系在了纸人门卫那浆糊粘合的腰带上。
纸人门卫一动不动。
三枚青铜古铃垂在那里，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生气。
做完这一切，他又把那截雷击桃木心和几袋材料搬进后院，关上了店门。
整个过程，他神色淡然，就像在后院处理一捆刚买回来的大葱，没有半分区别。
……
城东，废弃的纺织厂。
刺耳的警报声和凄厉的惨叫撕裂了夜空。
一头体型堪比重卡的百足鬼，正用它那上百条镰刀般的节肢，疯狂地撕扯着修行者们布下的防线。
那东西是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蜈蚣，甲壳漆黑，上面布满了扭曲的人脸，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地哀嚎。
符箓枪射出的光弹打在它身上，只能炸开一团团不痛不痒的火花。
几个修行世家的子弟结成剑阵，飞剑纵横，砍在甲壳上，迸发出一连串金铁交鸣的尖啸，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顶不住了！这鬼东西的甲壳比装甲还硬！”
“救命！我的腿！”
一个年轻队员被一条节肢扫中，半边身子都烂了，被拖进那密密麻麻的肢足下，瞬间没了声息。
陈哥双目赤红，他手里的桃木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就在刚才，他身旁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他亲手带出来的兵，被鬼物喷出的毒雾溅到。
少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他眼前，活生生化作了一滩冒着黑烟的脓水。
他眼睁睁看着那头怪物撞塌了一堵墙，朝着墙后幸存的平民避难区冲去，心中只剩一片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那屏幕碎裂、沾满血污的手机，在这鬼哭神嚎的战场上，发出的熟悉铃声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陈哥麻木地掏出手机接起，以为是指挥部的催命符。
“喂？”
电话那头，是刘根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陈……陈哥，老板……老板他让我问问你，那些鸡和狗，什么时候方便处理一下？”
陈哥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处理？
处理什么？
他看着眼前那头正在大开杀戒的百足鬼，又听着电话里关于鸡和狗的询问，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地问：“前……前辈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老板说，耗材要用新鲜的。”刘根的声音带着颤音，“他说，鸡冠要带血的，狗血要心头的，活取。”
“活取……”
陈哥咀嚼着这两个字。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战友尚有余温的尸体，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新鲜的。
带血的。
心头的。
前辈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那双被绝望填满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种病态的狂热！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吼道：“方便！现在就方便！你告诉前辈，我们用命，也给他把材料处理好！”
挂了电话，陈哥扔掉手里的断剑，从腰间摸出一枚赤红色的信号弹，拉开了引信。
“咻——！”
一道刺目的红光冲天而起，在灰白色的天幕下炸开，形成一个巨大的“退”字。
这是江城联盟最高等级的撤退信号。
幸存的队员们看到信号，如蒙大赦，搀扶着伤员，头也不回地朝后方撤去。
陈哥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头冲过来的百足鬼，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献祭般的狂喜。
“畜生，来吧！用老子的命，给前辈凑个耗材！”
他狂笑着，引爆了身上所有的符箓，整个人化作一团烈焰，冲向了那头怪物。
……
刘根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扎纸店对面的面馆椅子上，手脚冰凉。
他不敢想象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陈哥最后那声嘶吼，不像是要去杀鸡，倒像是要去赴死。
天亮的时候，扎纸店的门开了。
姜白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见刘根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坐在对面，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怎么了？一大早跟鬼抢生意？”
刘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声音干涩：“老板，东西……东西他们送来了。”
店门口的台阶上，放着几个用厚重油布包裹的箱子。
箱子外面还在往下渗着血，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气。
姜白走过去，解开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百个鲜红欲滴的鸡冠，每一个都还带着温热的血气。
另一个箱子里，是几大袋尚在流动的黏稠血液，颜色纯黑，阳气逼人。
姜白伸手沾了一点，用指尖捻了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
“阳气够足。”
“但火气太重，夹了点怨气，是仓促进阶的凶物血。”
“不过还行，能用。”
他点点头，像是对这批食材还算满意。
他抬头看向刘根：“辛苦了，进来吃早饭吧。今天早上蒸了肉包子。”
刘根看着那些血淋淋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哪里还有半分食欲。
他摆了摆手，踉踉跄跄地走了。
姜白耸耸肩，自顾自地把那几箱“耗材”搬进了后院。
后院里，一口大铁锅已经架了起来，锅里是烧得滚开的桐油。
姜白将那些糯米倒进一个巨大的石臼里，然后拎起一袋黑狗血，浇了上去。
他拿起一根粗大的木杵，开始捣砸。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杵下去，都沉重无比。
石臼发出“咚、咚、咚”的闷响，那声音沉重得能与人的心跳共振。
糯米被狗血浸透，又被木杵砸烂，渐渐变成了一种暗红色的、无比黏稠的纸浆。
一股混杂着米香、血腥和阳刚之气的古怪味道，在后院里弥漫开来。
接着，他将那些鸡冠一个个投入滚烫的油锅。
只听“刺啦”一声，青烟冒起，鸡冠在油锅里迅速收缩，颜色变得更加深邃，透出玛瑙般的暗红光泽。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截雷击桃木心，平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他取出一套大小不一的刻刀，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上眼睛，手指在那焦黑的木心上缓缓抚摸。
他感受着其中蕴藏的雷霆之力，和一甲子岁月沉淀的阳功。
许久，他睁开眼。
手中，已多了一把最细的刻刀。
刀尖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木屑纷飞，那坚硬如铁的雷击木，在他手下，却温顺得像是豆腐。
他雕刻的不是一个物件。
而是一具骨架。
一具完美符合人体结构，却缩小了无数倍的骨架。
从颅骨的弧度，到脊椎的每一节弯曲，再到指骨的最后一个关节，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神情专注而平静。
他不像在锻造惊天动地的法器，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扎纸匠，在为即将远行的故人，准备一件体面的随身之物。
只不过，这件东西的耗材，有点贵。
当他用刀尖，在最后一节尾椎骨上，刻下一个形如闪电的古老符文时——
整具骨架猛地一震。
那符文竟瞬间吸干了旁边一滴渗出的狗血，闪过一道妖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