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被夜色压的浓稠,似乎很难完全散开,扑到我的脸上。我挥手驱散,那股呛鼻的气息却已弥漫在阳台久销不散。
“那是我初三的时候,初二结束整个年级都进行了换班,虽说还是有部分熟人,但一个教室俨然如同换了一副面孔,因此那是不同的环境。就跟第一次上初中一样,那些发自本能的社交行为依然荡开,有些原本不在一个班级却本就认识的人聚一起,如同蘑菇一样随机生长在教室离不同的区域。”
香烟夹在指间,迟羽默默的听着,凝思的面容似在倾听,却隐隐有些飘忽走神。
我继续说:“班级是一个大团体,里内又分为不同规模的小团体,雏形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形成了。至于我,一个不太善于言辞的人,我太困难于适应新的人际关系,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使我非常心累。但好在我有一个好基友叫宛子,他是谁不重要,那个时候我就与他结伴,省去大多数非必要社交,他的好朋友过来我也就礼态一下,这样的生活非常枯燥但至少显得平静些。”
“嗯”迟羽翘着二郎腿,酒杯离下巴很近,眼睛像是凝固住的盯着围墙。
我有点不想说下去了,那么多年,终是不能释怀。伴随叙述的推进,记忆中那个矮小的单薄背影也如晨曦秋阳下一枚枯叶的影一样从模糊到清晰。
花了五秒钟,我整理一下语言,忍着心口的揪痛说道:“当时班里有一个女生,我初一初二的时候似乎没见过,校园就那么大,说不定某天的某个时刻,我可能在走廊上无意瞥见过,但是太模糊了,就算见到过我也不会在意。所以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个子矮矮的,班里也有小南瓜一样身高的女孩子,但她或许是身体肥胖的原因,身高的差异被直线放大。”
迟羽不说话,食指竟不自叩击着酒杯玻璃。
“最开始我也是漠不关心的,本来朋友就不多,还有太多的不熟悉。想必在这个班级混久了,有些人我不想认识也得认识。也就是这个被动熟悉的过程,她这个人的印象逐渐在我脑海里深刻。
“下课那几分钟的时间,我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偶然能听到一种算不得好听的女声。那是她的声音,我第一次正式注意到这个女孩,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孩的脸。脸上长满了雀斑,我见过满脸长痘的,但头一次遇到雀斑像打翻的芝麻一样铺在脸上的,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配合那稍微臃肿圆浑的脸型,容易给人一种不适感。”
迟羽吐出一抹烟圈,咧起嘴角,冲我平淡的笑了笑,说:“这样的丑女生放学校里,通常很容易被孤立吧。”
“也不能说一定会,有些人就算长得不好看,但是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也能在人际交流这一方面混得好,但显然她不是这一类型。
“她一开始好像是有意去主动找人聊天,以此开拓人脉。我当时不能理解,社交这么劳神的事情,竟有人主动去做。而且她情商不是很高,经常上来就讲一些冷笑话,那些冷笑话不能说不好笑,只是笑点偏高或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感到好笑。并且她是在别人聊的好好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讲笑话,关系都不熟就叽里呱啦的讲,就算是好笑话也不一定让人笑得出来。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我就不细说了。说话这方面就明显不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经常惹人讨厌。看得出有在很努力的融入,但就是融入不进去。再加上分班之前,她似乎就没什么朋友,导致她不仅没有朋友,反而使得很多人讨厌她。
“她也有找过我,当时是早读前,我急着补作业。她来的也早,过来不拐弯抹角,直接对我放开鼓舞‘加油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写完’之类的话。很莫名其妙,我当时在补作业,我也不需要这样的鼓舞,若是想让我开心,帮我写一点也好。二来我那时跟她不熟,她这样在教室里为我加油打气,着实令我尴尬。也许她认为说些激励的话能交到朋友,但是她没有分清场合,别人本身就焦急万分的情况下嚷来嚷去只会叫人觉得厌烦。说实话,她本身并不坏,就是情商不高。”
迟羽的手顿了一下,呷了一口酒,“后来呢?”
“后来,就是那个女孩渐渐的就被全班人孤立了。我能理解那种感觉,好几次上课前,她从走廊回来,一进门教室里所有人都安静,还有老师叫她上台做题,台下总是混杂着细小的臭骂声。那个女孩装作不在乎,但是我能看得出,那单薄的背影里长着一颗不成熟的嫩叶,而现在那颗嫩叶正经历她这个心理素质所不该遭受的风吹雨打。同性不跟她玩,异性也没人看上她,这种身处柴刀炼狱中不能呼吸的,又不得不每天报到的孤独感是一般人很难体会的。”
酒杯里只剩下四分之一,杯底的边缘被细腻的手指无休止的转动,插在之间的香烟燃烧一半,烟柱屹立,烧灼的烟纸不断冒出扭曲的白线,缕缕飘向外面,牵住了很远。
“她是不是笨?合不来就合不来,为了融入别人的圈子而卖力表现,这是很愚蠢的行为。”迟羽皱起眉头,声音低沉。
“当是的她不懂吧,换句话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获得认同的前提是自我尊重。我推测,她多少是个内心敏感脆弱,极其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若是不能交到朋友,便会认为自己很无用。但是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会有人愿意真心结交。于是她就无意识的陷入了死循环,不受欢迎——自我否定——变得弱小自卑——更加不受欢迎。”
“那是挺可悲的。”迟羽淡淡的说,眼神漠然的像一片死寂的沙地。又吸了口烟,她看着我:“有没有人指引她走出困境?”
“没有,”我说:“至少我们同班的这段期间,没有。”
“这孩子还真是对应我前面所说的,不知情的扮演着注定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