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躬身道:“卑职粗人一个,恐配不上令爱。”
赵大虎闻此,眉峰一拧,不悦道:“甚配不配得上?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等大事,岂是你一小辈自家说了算的?过两日,老夫自会备上厚礼,亲登门,与你父母商议细处!今日过来,主要是与你分说一番,免得一家人心生误会。话说开了便好!”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长辈的告诫,“少年人,当多放些心思在事业前程上,少整日沉溺于风花雪月!纳妾之事,既已办过,便就此打住!莫要再惹闲话!好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告辞!”
言罢,不等凌云再辩,赵大虎大手一挥,挎着腰刀,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凌云被他此一顿连消带打,噎得说不出话,只得躬身将其送出门外,望着那魁梧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一片冰凉。此…此简直是强按牛头饮水!哪有此般霸道提亲的?!
他闷闷不乐地转回押司房,刚坐下,尚未理清思绪,便闻门外传来一阵争执声。
“凌先生公务繁忙!岂是你说见便见的?快走快走!”
“此位差爷行行好!老身真有要紧公事求见凌先生!烦请您通禀一声!”
“公事?你能有甚鸟公事??”
“哎呦!天大的冤枉!是…是真有公文要呈送凌先生啊!”
凌云本就心烦,闻门外喧哗,更是火起,猛一拍案,喝道:“门外何人喧哗?!”
门帘一掀,守门的衙役一脸晦气地探头进来:“启禀勾当,是…是凝香阁的那个老鸨,硬说有公事求见,小的…小的拦她不住…”
凌云眉峰一蹙,压下火气,“让她进来!”
“是…”衙役缩回头去。
片刻,那凝香阁的老鸨便扭着腰肢,满面堆笑地挤了进来,一进门便夸张地福身行礼:“哎呦喂!凌大人!恭喜恭喜!贺喜贺喜!老身给您道喜了!”
凌云冷着脸:“少来此套!有何公事?快说!”
老鸨见他面色不豫,忙收起谄笑,自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公文,双手呈上:“凌大人息怒!老身…老身是真有正事!您请看…此是…此是州衙下发到各北里人家的祈雨禁令公文副本…上面明令禁止风月场所营业…”
凌云接过那公文扫了一眼,确是州衙下发无疑,内容亦与明府收到的一致。他没好气道:“禁令已下,尔等遵令歇业便是!拿来与我何干?”
“哎呦!我的凌大人哟!”老鸨一拍大腿,叫起苦来,“您有所不知!此禁令…在州府,那是雷厉风行,谁敢不从?可…可到了小县城,各家…多是阳奉阴违,偷偷营业啊!此一来二去,好多州府姐儿…便都跑到下面来讨生活了!尤是咱宁海,文风鼎盛,玩乐花样多,来的最多!粗粗算下,怕是…抢了咱本地同行近六成的客流!”
她愈说愈激动:“本地各家一合计,此…此不成啊!肥水皆流了外人田!正好…正好有此禁令!大家便想…请凌大人您主持公道,严格执行州令,管管那些外来户!也好…让咱本地姐妹有条活路不是?”
凌云一听,顿头大如斗!此帮北里人家,竟还想借官府之力搞行当倾轧?此等出力不讨好、得罪人的破事,他如何肯沾?
他当即把脸一沉,将公文扔回予老鸨:“胡闹!此乃州令,自有快班衙役巡查处置!本官负责祈雨大典,岂能越俎代庖,插手此等琐事?尔等若觉不公,可自行向快班举报!送客!”
老鸨见他要赶人,却不慌不忙,早有准备,忙又道:“凌大人息怒!老身…老身尚有下情禀报!本地各家…深知祈雨乃利国利民之大事,耗费甚巨!大家…愿共同捐输一笔银两,充作祈雨香火之资,以表诚心!只求…只求凌大人在巡查时,能…能稍稍‘侧重’一二…您看…”她说着,比划了一个微妙的手势。
捐款?凌云心中一动。他正为祈雨经费捉襟见肘而头疼呢!若真有一笔额外进项…倒是能解燃眉之急。
他面色稍缓,沉吟道:“…捐输银两,助力祈雨,倒是一片诚心,值得嘉许。只是…此事须得秉公办理,不可…嗯…容本官考虑考虑。”
老鸨见他口气松动,心中大喜,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凌大人您慢慢考虑!老身…此便回去与各家商议捐款数额!定不让您失望!”她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有看官会问,此老鸨的后台非是二老爷吗!只是那二老爷闻听此事现今是凌云在主管,竟直接躲了,不愿掺和——显非是怕凌云,而是不欲为了北里人家内斗此点破事,去跟正印明府王老爷硬碰硬。
刚打发走老鸨,尚未喘口气,一名派去督造祈雨祭台的老吏,竟气喘吁吁地亲跑了回来禀报:“凌…凌勾当!不好了!祭台那边…出问题了!”
“祭台能出甚问题?”凌云一惊,霍然起身。那祭台选址可是请了风水大师指定的,建在一处名为“净心湖”的湖心岛上,意在“水汽汇聚,上达天庭”。
“您…您快去看看吧!说不清啊!”老吏急得满头大汗。
凌云不敢怠慢,立带人赶赴净心湖。
来至湖边,但见碧波荡漾,湖心岛上,一座丈许高的木质祭台已初具雏形,工匠们正在忙碌。一切看似…并无不妥。
“问题在哪?”凌云蹙眉问那老吏。
老吏哭丧着脸,指着湖面:“…您…您看那湖上…”
凌云顺着他所指望去,初时还不明所以,仔细一看,脸色瞬变得铁青!
只见环绕着那湖心祭岛四周的湖面上,不知何时,竟漂来了十数条装饰华丽、张灯结彩的画舫花船!每条船上,皆有三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或凭栏远眺,或弹琴唱曲,或与船上的男客调笑嬉闹…丝竹之声、娇笑之声,隐隐随风传来!
此…此净心湖,何时成了风月场了?!
“混账!”凌云气得浑身发抖,“谁让此些花船到此的?!成何体统!祈雨大典在即,如此乌烟瘴气,岂不亵渎神明?!”
老吏哆哆嗦嗦道:“回…回勾当…此净心湖…本就常有花船游湖…近日…近日因城中禁令,许多北里人家…便将生意做到了此湖上…说是…湖上泛舟,吟风弄月,不算…不算违禁营业…属下…属下亦曾驱赶过,可彼辈…彼辈说此湖是公家的,彼辈交了船税,有权在此…属下…属下实无法啊!”
凌云眼前一黑,险些气晕过去!
他总算明白那老鸨何以急着要来“捐款”了!恐…此些花船里,便有颇多是来自州府的“外来户”!本地北里人家搞不定,便想借他之手,行打压之实!
而此群花船好死不死,偏偏围在了祈雨祭台旁边!此让他如何视而不见?!若被明府、乃至州衙来人看见,他此“诚心祈雨”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此祈雨的差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今…想不管皆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