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进屋内,老者眉头一皱,发现庙中竟已有人先至。
苏荃闻声抬眼,目光扫过这群风尘仆仆的汉子。
“叨扰了。”
老者拱手致意,态度恭敬。
苏荃微微颔首,便不再理会,低头继续翻阅手中古卷。
这一路行来,他并未动用神通飞掠,一则无急务在身,二则也想借此机缘,看能否再遇几个五行俱全的灵根之人。
不一会儿,老者等人已在角落生起篝火,原本死寂的庙宇顿时多了些活气。
锅碗架上火堆,酒壶温着,肉香渐起,众人围坐闲聊。
他们原是山脚下的猎户,趁秋猎时节进山追鹿,不慎迷了时辰,只得寻个落脚处过夜。
说话间,有人频频朝苏荃张望,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后生长得真俊。”
“嗯。”同伴点头附和,“瞧这衣着气度,怕是哪家大户的少爷,怎会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
“我听村里老人讲,深山老林里有些畜生活得久了,开了灵智,成了精怪,能化人形,个个貌美如花、丰神俊朗……”另一人压低嗓音,说得神神秘秘。
话题渐渐转向鬼魅妖邪,越说越玄。
“够了!”
老者突然沉声喝止:“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随即他转头向苏荃歉然一笑:“小哥别见怪,我们这些人常年在山里跑,说话没个忌讳。”
苏荃摆摆手,神色淡然,表示并不在意。
老者威望颇高,一句话出口,众人顿时噤声,不再多言。
轰隆!
忽地一声闷雷炸响,天边骤然一亮。
电光只闪了一瞬,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砸得屋顶噼啪作响。
“怪了。”一个猎户裹紧外衣,“怎么突然这么冷?”
“可不是。”另一人搓着手呵气,“这寒意像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穿再多也没用。”
苏荃翻页的手忽然一顿,缓缓抬头,目光投向紧闭的庙门。
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转为金色,法眼已开,只是旁人浑然不觉。
一股浩大的阴气正自远处奔涌而来,如黑潮席卷天地!
空中浮起灰蒙蒙的雾霭,其中裹挟着浓烈煞气,宛如冥河倒灌。
那雾层层叠叠,翻滚逼近,整座破庙如同怒涛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猎户们尚不知大难临头,只觉寒意刺骨,无论怎样取暖都无济于事。
唯有那老者,眉头紧锁,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什么不祥正在逼近,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苏荃静坐不动,右手悄然滑入衣袖,指尖轻掐法诀。
一道金纹在地面浮现,无声渗入泥土。
而就在外头——
风雨狂啸,阴气如浪扑至。
千钧一发之际,那残破道观竟泛起一层淡淡金光。
阴雾触之即退,如遇天敌,纷纷裂开,绕庙而过,不敢侵入半分。
此乃瘴气。
山中瘴气多为毒瘴或烟瘴,乃湿热蒸腾所致,虽有害,但只要防范得当,便可安然通过。
唯有一种,名为阴瘴——聚怨而成,含凶煞之气,非自然所生,而是由枉死之魂、怨念不散所化,寻常人一旦沾染,轻则重病缠身,重则魂飞魄散。
由冤魂怨念凝聚而成的阴气,化作一片毒瘴。
这瘴气极为凶险,凡人或牲畜若无修行根基,一旦沾染,立刻便会渗入体内,吞噬阳气,连魂魄也会被慢慢蚀尽,最终沦为瘴中游魂。
这般阴毒之物极难生成,偏偏这群人倒了霉,撞了个正着。
可他们又算命大,遇上了苏荃。
于是,在无人察觉的夜里,一场灭顶之灾已被悄然化解。
道观门户紧闭,无窗透光,内里火光跃动,外头那道金芒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众人只觉四周刺骨的寒意不知何时起渐渐退去,篝火重新带来了暖意。
老猎户长舒一口气,心头那股压抑已久的惶恐终于散了。
“哎哟,冷死老子了。”
一个年轻猎户嘟囔着起身,“我出去尿一泡。”
“等天亮再说。”苏荃合上手中古籍,淡淡道。
“你管得着吗?”那人不悦地皱眉。
领头的老猎户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苏荃一眼,随即沉声喝道:“叫你别出去就别出去!憋不住就墙角解决!”
“我……”那猎户一脸懵懂,但深知老头在队伍里的分量,只得悻悻走到角落解决了事。
老猎户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想和苏荃搭句话,抬眼却见一道身影已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门扉早已悄然合拢。
方才出去小解的汉子刚好回来,低声嘀咕:“他不让咱们出去,自己倒溜了?”
老猎户眯起眼,眉头微锁:“总觉得这人来头不简单……”
“有啥特别的?”旁边有人嗤笑,“不也是肉胎凡身,顶多穿得整齐点儿。”
老猎户没再争辩,只摆摆手:“都歇着吧。
分两班轮守,天亮前谁也不准出门,大小便自行找地儿解决。”
风声如哭,在山林间来回穿梭。
苏荃骑在纸扎的马上,周身泛着白光,阴风触之即溃,不敢近身。
他回望了一眼道观,见门依旧静止不动,眸光微闪,嘴角轻扬:“倒还算安分,没人乱来。”
他留下的符咒只能护住观内一方安宁,门外已是瘴雾弥漫,死气沉沉。
只要有人踏出一步,不出片刻,魂灵就会被阴气啃噬殆尽。
而这种瘴气,唯有暴雨之夜才会凝成,待明日朝阳升起,自会随晨光消弭无形。
然而这一夜,道观却并不太平。
就在苏荃离去不久,山中野兽纷纷涌入。
起初只是些山羊、鹿群,后来竟连虎豹豺狼也闯了进来。
猎人们顿时紧张万分,握紧了手中兵刃。
可奇怪的是,猛兽与弱兽各自寻角安顿,并未厮杀,反倒像是同遭大难,结伴避祸一般。
“这些畜生……怕是在躲什么东西。”有个猎户压低声音,“你们说,外头到底发生了啥?”
整夜人心惶惶,人人提心吊胆,总算熬到了破晓时分。
太阳刚冒头,暴雨骤停,群兽陆续起身,默默走出道观,四散归林。
猎人们迟疑片刻,才敢缓缓拉开大门。
“这……”
所有人脸色煞白,震惊得说不出话。
道观之外,遍地都是鸟兽尸骸,层层叠叠,铺满了泥泞地面。
那些尸体干瘪萎缩,如同经年暴晒,有的只剩一张皮裹着骨架,血肉内脏全然不见踪影。
“你们说……”昨夜那个嚷着要出去撒尿的汉子,声音发颤,“我要是真走出去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没人回应。
其他人仍呆立当场,浑身冰凉。
唯有那老猎户默默转身,走回道观,直奔苏荃昨夜所坐之处。
下一瞬,他目光一凝——地上赫然印着一道符纹。
符纹尚有微光闪烁,丝丝暖意从中溢出,熟悉而安心。
正是这股暖流,驱散了昨夜刺骨的寒,也抹去了他心中那份莫名的恐惧。
一缕晨光斜照进来,轻轻落在那符印之上。
符印的光芒渐渐暗沉,直至完全散去。
“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