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悬浮于空，月白道袍在紊乱的气流中纹丝不动，如同亘古矗立的冰峰。他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瞬间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
两名筑基修士彻底湮灭的残留气息，山壁中嵌入的、气息萎靡如同风中残烛的金丹魔修，林地间肆虐未散的极致玄阴与寂灭道韵，以及那口被强行引爆、留下巨大坑洞的泉眼残余……
最后，他的目光穿透了破碎的岩石，落在了山洞内部，那个倒在废墟中、浑身染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的青色身影上。
以及，守护在她身旁，那头带着警惕与一丝不安，低伏下庞大身躯的金丹后期黑水玄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歇斯底里的怒吼。
谢无妄周身的气息，反而在这一刻收敛到了极致，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然而，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温度骤然降至一种绝对的冰点，空气中的水分瞬间凝结成细密的冰晶，簌簌落下，连光线似乎都在这片区域发生了扭曲、黯淡。
那是极致的杀意与怒火，被强行压缩、冰封后，所形成的领域——绝对零度，万物归寂！
“吼……”
黑水玄鳄发出了低沉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它那源自血脉的古老直觉在疯狂尖叫，告诉它，空中那个存在，远比它曾经遭遇过的任何敌人，甚至比刚才那毁灭性的爆炸，都要恐怖千万倍！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它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匍匐在地。
谢无妄没有理会它。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同幻灭的流光，下一瞬，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山洞之内，云芷的身旁。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轻轻拂开黏在她苍白脸颊上的、沾染了血污与冰碴的发丝。
指尖触及她皮肤的冰凉温度，感受到她经脉内那混乱不堪、几近枯竭的灵力，以及丹田处那布满裂纹、黯淡无光的混沌金丹……
谢无妄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某种东西，彻底碎裂了。
他记得收她为徒时，她眼神中的灵动与狡黠，那份不甘命运、勇于挑战的锐气。
记得她在宗门小比上，以弱胜强，巧破万法时，那自信飞扬的神采。
记得她于藏经阁内，与他论道，偶尔语出惊人，触及大道本源时，那让他道心都为之微澜的惊才绝艳。
而如今，她像一朵濒临凋零的花，静静地躺在这里，气息微弱，道基受损，金丹濒碎。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未能护她周全？是因为他察觉太晚？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悔恨”与“后怕”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那颗因修行无情道而本该冰封的心，带来阵阵窒息的抽痛。那本就因她而生的道痕裂痕，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之手再次狠狠撕开，蔓延！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股精纯至极、温和无比的先天本源剑气，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渡入云芷体内。这剑气并非为了杀伐，而是蕴含着最本源的生机与守护之意，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混乱的经脉，温养着她破损的金丹，暂时稳住她那摇摇欲坠的伤势。
做完了初步的稳定，谢无妄这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柄淬炼了万载寒冰的利剑，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洞外，那头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黑水玄鳄身上。
仅仅是一个眼神。
“噗通！”
黑水玄鳄那庞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五体投地，巨大的头颅深深埋入地面的碎石之中，发出哀鸣般的呜咽，传递出臣服与祈求的意念。
谢无妄的目光并未在它身上停留太久，转而移向了远处山壁中，那个被玄阴冰晶封住、气息奄奄的阴鸷执事。
他伸出另一只手，对着那个方向，隔空，轻轻一握。
“咔嚓……噗！”
包裹着阴鸷执事的厚重玄阴冰晶，连同他残破的肉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的蝼蚁，瞬间化作一蓬混杂着冰屑的血雾！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一名金丹期的影殿执事，就此形神俱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做完这一切，谢无妄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但他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瞬间剥离、捕捉、分析了那蓬血雾中残留的所有信息碎片——关于影殿，关于幽冥追杀令，关于九幽弑仙阵，关于……他们是如何将他徒儿逼至如此绝境！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刻，于他心湖之中，清晰映照。
影殿……总坛……幽冥长老……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遥遥锁定了某个弥漫着幽冥鬼气的方向。那冰封的杀意，愈发凝实。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救治云芷。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怀中弟子苍白的面容上。她的伤势极重，大道之伤，非寻常丹药可医。强行灌输力量，反而可能适得其反，加重混沌金丹的负担。
需要的是温和而本源的力量，徐徐图之，或者……寻找到与她道途相合、能刺激其混沌本源自主复苏的天地奇珍。
他沉吟片刻，指尖光华一闪，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朦胧混沌气息的丹药出现在他手中。丹药表面，有着九道天然的云纹，仿佛内蕴一方初开的小世界。
九转还源丹！这是他早年于一处上古遗迹中所得，仅存三枚，蕴含一丝混沌初开时的本源生机，对于稳固道基、修复本源伤势有奇效，正适合云芷目前的状态。
他轻轻捏开云芷毫无血色的唇瓣，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并以自身温和的仙元力助其化开。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暖流，携带着那丝珍贵的混沌本源生机，缓缓融入云芷的四肢百骸，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与金丹。她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稍有力了一丝。
谢无妄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而起，动作轻柔，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那头依旧匍匐在地、不敢稍动的黑水玄鳄，以及它身旁那几片残留的古老蛟龙鳞片。
“守护之功，暂抵因果。”他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玉交击，不带丝毫感情，却如同天道律令，印入黑水玄鳄的神魂，“他日若遇墨渊，告知他，人，本座带走了。”
话音未落，他一步迈出，身影已带着云芷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已出现在万丈高空，脚下云海翻腾。他并未立刻返回天衍宗，而是目光扫过下方苍茫的山河，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再次铺开。
云芷的伤势需要静养，但影殿的威胁必须根除。而且，他感应到，这片山脉之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与云芷身上那枚指环、以及与那陨落龙族相关的……微弱召唤？
或许，在回去之前，应该先将这附近的威胁，彻底清扫干净，并且……探查一下那丝召唤的源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但气息在九转还源丹作用下逐渐平稳的云芷，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
旋即，他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快逾闪电的剑光，携着云芷，朝着山脉中某处气息隐晦之地，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