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呢?你非但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
李道兴的声音,字字如铁,句句成枷,将孙悟空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你大闹蟠桃会,偷喝琼浆玉液,又闯进兜率宫,把太上老君的金丹当糖豆吃,偷了个精光!”
“你该不会真以为,那兜率宫是你想闯就闯,仙丹是你想偷就偷的吧?”
孙悟空的身形剧震,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若非玉帝亲赴兜率宫,替你向太上老君说了多少好话,为你铺平了路。凭你那点三脚猫的潜行术,连兜率宫的大门都摸不到!”
“守门的童子,当时的你一个都打不过,还敢妄言偷丹?”
李道兴的脸上,鄙夷之色不加掩饰。
“吞了那么多九转金丹,连大罗金仙的门槛都没摸到,你不嫌丢人吗!”
“当时,你若是低个头,认个错,玉帝最多罚你面壁思过,此事便了了。可你呢?”
“你打出南天门,跑回你的花果山,扯着‘齐天大圣’的破旗子,继续玩你的山大王游戏!”
“就这样,玉帝都未曾下旨,夺你的仙籍,废你的道果,让你重新变回一只妖!”
“他只是派天兵天将,再把你‘请’上来。”
“请上来之后呢?杀了你吗?”
“没有!”
“他将你投入八卦炉,对外宣称‘炼化妖性’,实则是让太上老君动用三昧真火,为你淬炼体魄,将你体内乱冲乱撞的药力,尽数化为你自己的根基!”
“这才有了你那金刚不坏之躯,更白得了一双火眼金睛!”
“可你呢?”
“你从炉中一出来,不知感恩,反而凶性更甚,变本加厉,打上天庭!”
“你真以为自己大闹天宫成功了?”
“痴心妄想!”
“你连通明殿的门槛都没摸到,就被王灵官一人挡在了殿外!”
“最后,玉帝实在没辙了,才宣如来佛祖前来。”
“他下的旨意,是‘降服’!”
“不是‘诛杀’!”
“如来将你压在五行山下,同样,没要你的命!”
“这,算不算第六恩?!”
孙悟空的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牙齿都在打颤。
他的世界,他赖以为傲的一切,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成亿万片齑粉。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金刚不坏,火眼金睛,是人家送的?
原来,我以为的盖世神威,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你被镇压五百年。”
李道兴的声音没有停歇,像是在宣读一份关乎恩情的,漫长无期的判决。
“这五百年,你的花果山为何安然无恙?你的猴子猴孙,为何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剿灭?”
“你以为是它们本事通天?”
“没了你这猴王,花果山那点家当,三界之中随便一个妖王都能将它屠戮殆尽!”
“是玉帝!”
“是他,默认了花果山是你的禁脔!五百年间,天上地下,无一神,无一魔,敢动你的根基!”
“这,算不算第七恩?!”
“五百年期满,西天取经大计开启,天庭与佛门共商大计。”
李道兴的手指,直直点向孙悟空。
“是玉帝,第一个,就举荐了你!”
“他想借这场旷世功德,为你洗去一身戾气,褪去所有罪孽,让你修成正果,堂堂正正地,位列仙班!”
“这,算不算第八恩?!”
李道兴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抛出了那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问!
“猴哥,我最后问你!”
“你可知,你口中那位‘玉帝老儿’,究竟是何等修为?!”
孙悟空茫然地,机械地,摇了摇头。
“准圣大圆满!”
李道兴的声音,不再是质问,而是一道天宪神雷,在孙悟空的元神深处轰然引爆!
“他手握天庭气运,在这凌霄宝殿之上,便是真正的圣人法驾亲临,他都敢碰上一碰!”
“你再看看这天庭,上有三清化身,下有四御五老,更有太乙救苦天尊、九天荡魔祖师这等隐世大能!”
“能一根手指碾死你的存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他派去拿你的,是谁?”
“是李靖,是哪吒,是二十八宿,是九曜星官!”
“就连最后出手的二郎显圣真君,与你争锋之时,用的都是压制了修为的分身!”
“你,连他一具分身都打不过!”
“他是在陪你演戏啊!我的猴哥!”
“他是在用整个天庭的颜面,去维护你那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
“这,算不算……第九恩?!”
九重恩情。
桩桩件件,如山似海。
李道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座无形的神山,一座接着一座,将孙悟空彻底压垮!
“九重天恩!”
“猴哥,你不是号称‘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吗?!”
“你现在告诉我,这三界之内,除了生你的那块顽石,谁,还比玉帝对你更好?!”
“而你,又是如何报答他的?”
“一口一个‘玉帝老儿’!”
“当着满天神佛的面,折辱他,羞辱他!”
“孙悟空!”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最后一句,李道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而出。
“轰——!”
孙悟空脑中最后的弦,断了。
他感觉自己的天,不是塌了,而是从未存在过。
他那颗天生地养的石心,在这一刻,被那九重无法承受的恩情,砸得支离破碎。
真相,原来是如此的残酷。
真相,也原来是如此的……温暖。
他不是反抗天庭的英雄。
他只是一个被长辈用整个三界来宠溺、惯坏了的,顽劣孩童。
他所有的骄傲。
他所有的战绩。
他所有的无法无天。
全是一场笑话。
一场由那位他最看不起的“玉帝老儿”,亲手为他编织的,保护他的笑话。
“噗通。”
孙悟空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跪李道兴。
他朝着那高台之上,朝着那个从始至终静静看着他,眼神复杂难明,却从未开口辩解一句的男人。
三界至尊。
他的头,重重地,重重地,磕了下去。
坚硬的额头,与冰冷的白玉地砖,发出了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
“咚!”
血,顺着额角渗出。
“咚!”
白玉地砖,竟被他磕出了裂纹。
“咚!”
他一下,一下,又一下。
没有言语。
那剧烈颤抖的脊梁,那从金睛里决堤而出,不再是泪,而是灼热的岩浆般的悔恨。
羞愧,感激,自责,懊悔……
万般情绪冲刷着他的神魂,最终,只剩下这最原始,也最真诚的叩拜。
高台之上,玉帝看着这一幕,终于,缓缓站起了身。
他那张亘古不变,威严冷漠的脸上,眼角眉梢,竟透出一丝极淡极淡的,仿佛积攒了万年的疲惫与欣慰。
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无奈,带着感慨,更带着一种卸下亿万斤重担的释然。
“顽石……”
“你这猴儿,总算……懂事了。”
这一刻,心猿归正。
这一刻,顽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