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无声，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篝火的烈焰，在李道兴的瞳孔深处跳动，映出的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海。
文殊菩萨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天际，但那股压得人神魂颤栗的威压，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如乌云压城，一寸寸变得更加沉重、粘稠。
不对劲。
孙悟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金色的猴毛无风自动，手中的铁棒攥得咯吱作响。
他猛然抬头，火眼金睛刺破夜幕，脸色骤然一变。
“不好！”
天，裂开了。
一道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金色光芒，撕裂了整个苍穹，庄严宏大的梵唱从九天之上垂落，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拷问灵魂。
一朵遮天蔽日的金色莲台，在云层中缓缓旋开。
莲台之上，一尊万丈高的佛陀法相垂眸而坐。
其身璀璨，背后是层层叠叠的佛国光轮，仿佛三千世界都在其脑后生灭。
仅仅是存在，就让整个通天河流域的时间与空间陷入了停滞。
陈家庄的村民们，连恐惧都无法生出，神魂被那浩瀚佛威彻底夺走，本能地跪伏于地，身体筛糠般抖动。
唐僧早已五体投地，口中只剩下含混不清的“我佛慈悲”。
猪八戒和沙和尚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地。
便是程咬金这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此刻也面无人色，握着板斧的手再也无法抬起分毫。
李道兴眯起了眼。
他认识这位。
灵山之主，西天世尊，如来佛祖。
这位真正意义上的三界巨头，竟然亲自下场了。
佛祖的声音响彻天地，没有情绪，没有起伏，仿佛就是天道本身在宣告。
“阿弥陀佛。”
“中山王，观音之事，佛门处置不当，此为一因。”
“你为枉死生民请命，为人族立规，此为一果。”
声音落下，如来法相伸出一指，遥遥点向陈家庄。
“贫僧许你三件事。”
“一，观音亲至此地，向万民叩首谢罪。”
“二，佛门设下大阵，庇佑此地千年，风调雨顺，百邪不侵。”
“三，西行路上，凡大唐疆土之内，若有劫难伤及无辜凡人，贫僧亲手将那妖魔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如来的声音威严而宏大，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不是谈判，是法旨。
是这位西天之主，在衡量了所有因果后，给出的最终裁决。
他承认了佛门的过错，也给出了远超李道兴最初要求的补偿。
但他绝口不提第三个条件——佛法与人族律法的关系。
他用这种方式，宣告了佛门的底线。
佛法，依旧凌驾于一切之上。
孙悟空急得抓耳挠腮，不断对李道兴使眼色。
这条件，已经优厚到不可思议了！
如来佛祖亲自出面，给了天大的面子，再纠缠下去，恐怕就要玉石俱焚！
然而，李道兴却笑了。
他没有行礼，更没有跪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抬头仰望着那尊俯瞰众生的佛陀。
“佛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的条件，我若是不答应呢？”
此言一出，天地间那宏大的梵唱，骤然一滞。
孙悟空的动作僵住了。
唐僧惊恐地抬起头。
所有人都觉得李道兴疯了。
如来佛祖亲自降下的法旨，他竟然敢说一个“不”字？
如来的脸上，那悲悯众生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整个世界的温度，却在瞬间降至冰点。
“中山王，你在质疑贫僧的慈悲？”
李道兴摇了摇头。
“我并非质疑您的慈悲，我只是在告诉您一个事实。”
他一步踏出，声音铿锵。
“佛门想东传，可以。”
“但佛法想凌驾于人族律法之上，不行。”
他直视着如来的双眼，一字一顿。
“这不是条件，这是我人族的规矩。”
“是底线。”
如来的目光，终于沉了下来。
那万丈法相带来的威压，瞬间暴涨了十倍！
虚空寸寸碎裂，大地哀鸣着下沉。
陈家庄的百姓，包括唐僧师徒，全都被这股力量死死压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神魂仿佛要被碾成齑粉。
这是佛祖之威。
是言出法随，是天地意志的体现。
在这股威压之下，众生皆为蝼蚁。
唯有李道兴，依旧站得笔直。
他腰间的天子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金光将他护住。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那光芒在圣人威压下，就如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如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审判的意味。
“中山王，你可知，违逆贫僧，便是违逆天道大势。”
“你一人之身，要为人族，抗下这滔天因果吗？”
李道兴笑了，笑得无比张狂。
“天道大势，凭什么就要踩着我人族的尸骨前行？”
“佛祖，您高坐灵山，俯瞰人间苦厄，言必称慈悲。”
“可您眼中的慈悲，是让我人族继续充当你们西行路上的祭品，用我们的血肉，铺就你们的功德金砖吗？”
“您保证妖魔不再伤人，可您能保证，佛门不会再为了凑齐九九八十一难，而刻意制造灾祸吗？”
“您保证不了！”
李道兴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因为在你们的计划里，人族的命，从来都不是命！”
“是蝼蚁，是草芥，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代价！”
“今日我若退了，今后我人族子孙，该如何自处？”
“是继续匍匐在地，祈求你们神佛偶尔的怜悯？”
“还是世世代代，都当你们棋盘上的棋子？！”
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火，带着人族自诞生以来，面对天地神魔所有的不甘与怒吼！
“佛祖，我告诉您！”
李道兴声震四野，响彻寰宇。
“我人族要的，不是施舍，是尊严！”
“是能挺直脊梁，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
“这，就是我人族的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一道无形的气浪，以李道兴为中心，猛然炸开！
那不是法力，不是神通。
那是意志。
是整个南赡部洲，无数人族生灵，在听到这番话后，从血脉深处迸发出的共鸣与呐喊！
这股意志汇聚而来，冲刷着如来的圣人威压。
李道兴身后，那由天子剑凝聚的皇道龙气，不再是虚幻的龙形，它开始变得凝实，金色的鳞片上，倒映出的是万家灯火，是农夫耕田，是学子苦读，是士兵守疆……是整个人间的红尘百态！
人道气运，显化为真！
如来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容之色。
他死死盯着那条盘旋在李道兴身后的气运真龙，看到了那背后站着的，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人族魂魄。
“你……竟能引动人间道……”
李道兴神情平静，声音却如洪钟大吕。
“并非我引动人间道。”
他顿了顿，声音如雷。
“是人间道，选择了我！”
昂——！
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那条承载了整个人间烟火与意志的真龙，冲天而起，没有扑向如来的法相，而是在李道兴的头顶盘旋。
它没有攻击，却像一道屏障，一道宣告。
将佛国的威严，与人间的土地，彻底隔绝开来。
圣人威压，被挡住了。
如来的万丈法相，与那条人间真龙，在空中对峙。
一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天道秩序。
一个代表着自强不息的凡尘众生。
良久。
良久。
如来眼中的神光缓缓敛去，那足以压塌万古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道兴。
“罢了。”
一声叹息，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
“中山王，从今日起，南赡部洲之内，人族律法与佛法，并立。”
那万丈法相缓缓消散，化作漫天金光。
只留下一句悠远的话语，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的道，贫僧，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