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如同无形的笔,缓缓描摹出焦黑布料上隐藏的印记。
那是一种极其淡的暗红色字迹,仿佛干涸已久的血迹被水重新唤醒,又像是用某种特殊的隐形药水书写,遇水方显。
字迹潦草而急促,笔画扭曲,仿佛书写者在极度痛苦和仓促之下完成:
“金疮药有毒!刘非真!楚……”
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似乎被水渍晕开,或是书写者已无力为继,只剩下一个残缺的“楚”字,和一个拖长的、绝望的划痕。
——金疮药有毒!刘非真!楚——
这九个字(含残字),如同九道惊雷,接连劈在苏叶、风逐以及刚刚进门的刘军医头顶!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萧煜痛苦的呻吟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
金疮药有毒!这证实了苏叶最可怕的猜想!萧煜所中之毒,根本不是来自敌人的武器,而是来源于“自己人”提供的、用来救命的金疮药!这是何等的歹毒!
刘非真!这显然是一个名字!是在指认刘军医?!“非真”是名字,还是说“刘非真人”?
楚……是指楚卿卿?还是另有所指?那个残字,是“卿”还是别的?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被这条血字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噗通”一声!
刘军医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直接瘫软在地,指着那块碎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冤屈?
楚卿卿的反应更是剧烈!她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圆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她的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慌乱,尖声道:“不!这不是真的!这是陷害!是有人陷害我!”
她的失态,她的慌乱,与她之前塑造的柔弱深情的形象判若两人!
风逐的反应最快!他几乎在看清字迹的瞬间,眼中杀机爆燃!“锵啷”一声,雪亮的佩刀已然出鞘,刀尖直指瘫倒在地的刘军医和惊慌失措的楚卿卿!
“拿下!”风逐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带着滔天的怒意!
门外的亲卫立刻涌入,就要上前抓人。
“等等!”苏叶厉声喝止。她虽然同样震惊,但尚存一丝理智。
她快步走到床边,小心地将那块显露出字迹的碎片拿起,避免字迹被进一步破坏。然后,她锐利如刀的目光先是扫过抖成筛糠的刘军医,最后定格在楚卿卿脸上。
“楚姑娘,”苏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压力,“这血字,你作何解释?‘金疮药有毒’,‘刘非真’,还有这个‘楚’字?”
楚卿卿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泪水瞬间涌出,这次却不再是楚楚可怜,而是充满了恐慌和委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陷害我!王妃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害阿煜?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害他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试图扑向床边,却被亲卫牢牢拦住。
“模仿笔迹?”苏叶冷笑一声,拿起旁边桌上一张楚卿卿方才写来“祈福”的经文字帖,与碎片上的字迹对比。虽然碎片字迹潦草扭曲,但某些笔画的起势和转折习惯,竟真有几分相似!
楚卿卿看到对比,脸色更加惨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是不住地摇头哭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苏叶不再看她,转而看向瘫软在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刘军医,声音森寒:“刘军医,‘刘非真’又是何意?是你的本名?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刘军医?!”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军医心上!
刘军医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嘴唇哆嗦了半晌,终于发出嘶哑绝望的声音:“王妃明鉴……老夫……老夫有罪!老夫对不起王爷啊!但……但老夫并非有意……是被逼的!是被他们逼的啊!”
他终于崩溃了,伏地痛哭流涕。
“说!到底怎么回事?!”风逐的刀尖又逼近了几分,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刘军医涕泪交加,断断续续地哭诉起来:“老夫……老夫本名叫刘三……‘刘非真’是……是当年军中有人开玩笑起的外号,说我这人老实,从不弄虚作假……没几个人知道……王爷可能偶然听过……”
“大概一年前……有人抓了我在老家唯一的孙子……逼我……逼我在给王爷特制的金疮药里,多加了一味‘墨灵脂’……他们说那只是强效镇痛麻醉的药,能让王爷少受痛苦……我……我一时糊涂,信了他们的鬼话……就……就加了……”
墨灵脂!苏叶心中一凛!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矿物毒素,少量使用确有强力麻醉效果,但若与某些特定药材(比如血竭、三七)混合,并经伤口深入血液,便会逐渐转化为腐蚀神经的剧毒!这正好符合萧煜中毒的症状!
“他们是谁?!”风逐厉声喝问。
“我……我不知道……他们每次都蒙着面……声音也处理过……”刘三哭道,“我只知道……他们势力很大……我若不照做,我孙子就没命了啊……”
“那这血字又是怎么回事?”苏叶举起碎片追问。
刘三茫然地摇头:“这……这我不知道……这战袍碎片一直是王爷贴身收藏……这字……或许是王爷后来察觉不对,偷偷写下的?可是……可是王爷当时重伤昏迷,怎么可能……”
的确矛盾!萧煜若当时就察觉,绝不会中毒至深。
苏叶的目光再次锐利地射向楚卿卿:“楚姑娘,刘军医已部分招认。你现在说实话,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这个‘楚’字,到底是不是指你?当年的鹰嘴崖之事,究竟真相如何?你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楚卿卿身上。
她看着崩溃的刘三,看着杀气腾腾的风逐,看着冷静得可怕的苏叶,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伪装下去了。
她突然停止了哭泣,脸上的恐慌和柔弱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嘲弄和绝望的平静。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甚至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变得冰冷而空洞。
“呵呵……”她发出一声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没错,‘楚’是指我。或者说,是指‘楚卿卿’这个身份。”
她承认了!但语气却如此怪异!
“你果然不是楚姑娘!”风逐怒喝,刀锋嗡鸣。
“我是,也不是。”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昏迷的萧煜脸上,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真正的楚卿卿,那个在北境鹰嘴崖下被你们救起的、单纯善良的采药女,早就死了。死在你们找到她之后不久。”
“什么?!”风逐如遭雷击!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这张脸,“不过是借着她的身份,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一个……影子,一个工具罢了。”
易容!她果然是易容的!
苏叶心中骇然,对方的易容术竟然高超到如此地步,连风逐这个当年见过真人都难以分辨!
“是谁派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苏叶冷声问道。
“派我来?”假楚卿卿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我的主人,就是当年抓走刘三孙子、逼他下毒的那些人之一。目的?一开始或许只是想控制一位战功赫赫的王爷,或者让他慢慢变成废人。可惜啊……你们这位王爷,骨头太硬,毒性发作得又太不是时候,打乱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至于后来……目的就变得更复杂了。比如,利用‘白月光’的身份重新接近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套取机密;比如,在合适的时机……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再比如……像现在这样,成为一枚搅乱局势、吸引火力的弃子。”
弃子!她竟然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是弃子!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送死?”苏叶皱眉。
“不然呢?”假楚卿卿笑得更加凄凉,“任务接连失败,林楚楚那个蠢货又死了,总得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把水搅浑,让真正的棋子能继续隐藏下去。而我这个‘白月光’,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吗?”
她的话半真半假,似乎坦白了一切,却又将更深的水搅浑。真正的棋子?还有隐藏更深的人?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进来,对风逐低声禀报:“风头,遵照您的命令,核查楚……此女提供的来历信息的人回来了。她所说的养伤之地,根本不存在!附近的人也从未听说过她!”
最后一点侥幸被打破。此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骗子。
风逐眼中杀意沸腾,挥手就要让亲卫将她和刘三都拖下去严加审问。
“等等。”苏叶再次阻止。她走到假楚卿卿面前,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刚才说,真正的楚卿卿早就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假楚卿卿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闪烁,避开了苏叶的目光:“……重伤不治。”
“是吗?”苏叶的声音如同冰棱,“可我刚才为你把脉时发现,你体内似乎郁结着一股极寒的旧伤之气,盘踞在心脉附近,应是多年前被极其阴寒的内力所伤所致。这伤,恐怕不是采药女会受的吧?”
假楚卿卿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苏叶,似乎没料到她的医术竟高超到这种地步!
苏叶步步紧逼:“鹰嘴崖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杀了真正的楚卿卿?打伤你的人,又是谁?你刚才看王爷的眼神,除了任务,似乎还有别的!你说你是弃子,但你甘心就这么死吗?”
苏叶的话,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心扉。
假楚卿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剧烈挣扎,仿佛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她看着昏迷的萧煜,又看看苏叶,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突然!
她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瞬间瞪大,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胸口!
“呃……”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嘴角溢出一丝暗黑色的血液,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小心!她服毒了!”苏叶惊骇道,立刻上前想要施救。
但已经晚了。
那种毒发作极快,几乎是见血封喉!
假楚卿卿(或者说,这个不知名的女子)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着,眼神开始涣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颤抖地指向一个方向——不是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窗外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她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吐出几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小……心…………槐………………”
话音未落,她的手猛地垂落,气绝身亡。
眼睛依旧圆睁着,望着屋顶,充满了不甘、痛苦和一丝未尽的……警示?
【第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