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尚未平息,船身在浪尖上剧烈颠簸。沈微澜立于船头,玉符贴在心口,尚存余温。她正欲收手入袖,忽觉脚下木板一震——不是波涛拍击,而是自海底深处传来的闷响,如钟鼓撞入骨髓。
谢云峥手仍压着玉佩,脸色灰败,但眼见局势骤变,咬牙强撑着起身,悄然将手从玉佩上移开,踉跄退向舱门边倚靠。
“小姐!”夏蝉跃至她身侧,剑未出鞘,手已按上剑柄。
远处孤岛方向,天际骤暗。原本缭绕的红莲雾瘴被一股无形之力撕开,雪峰顶端积云翻涌,冰层发出刺耳的崩裂声。一道银白裂痕自山脊蔓延而下,瞬息吞没半座祭坛。
“走!”沈微澜转身,一把扶住倚在舱门边的谢云峥。他脸色灰败,手仍压着心口旧伤,却咬牙撑着不倒。
船头调转,帆绳绷得如弓弦。可未及驶出三里,轰然巨响自后方炸开——整座雪峰轰然塌陷,万钧雪浪挟着碎冰巨石倾泻而下,直扑海面。巨浪掀船如拍落叶,甲板断裂声刺耳,春棠踉跄扑向舱内箱笼,死死抱住卷起的《江山雪霁图》。
“画卷!”沈微澜挣脱夏蝉阻拦,逆着风雪冲回船尾。她将画卷紧贴胸口,指尖渗血,滴落在画轴。红莲印记在肩头微颤,残存的火焰顺着血脉游走,温养着画中尚未消散的血字。
雪崩已至头顶。
“退不了了。”夏蝉横剑挡在她前方,剑尖微颤,映出漫天坠落的冰岩。
沈微澜闭眼,咬破指尖,血珠滚落掌心。她将血按上肩头胎记,低喝一声:“燃。”
火焰自皮肉下腾起,赤光冲天。一道虚影自她身后升腾——羽翼如霞,尾翎似焰,凤凰之形虽未全现,却已振翅一击。炽浪席卷,迎面而来的雪石尚未触船,便在半空熔作白雾。冰道自浪中劈开,众人借势冲出。
船撞上浅滩,众人滚落冰岸。沈微澜跪在雪中,喘息不止,肩头印记黯淡如将熄的炭。
“小姐……”春棠扑过来扶她,声音发抖,“您流血了。”
“不碍。”她抬手抹去唇角血痕,望向身后崩塌的孤岛。烟尘蔽日,祭坛已埋于雪下。
冬珞从怀中取出炭笔,在雪地上疾书几笔,勾出三地连线。她指尖停在孤岛位置,眉心微蹙:“地脉震得不对。不是自然崩塌,是阵法反噬。”
“先帝设的局。”谢云峥靠在断桅旁,喘着气,“他早算准有人破祭坛……结界要合。”
“那就别让它合。”沈微澜撑地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还没走完这盘棋。”
一行人寻得一处冰窟暂避。风雪在外咆哮,窟内寒气刺骨。春棠从箱笼底层取出一册残卷,封面焦黑,仅余“巫源纪略”四字。
“这是我从沈府藏书阁带出的孤本。”她拂去灰尘,翻至一页残破处,“火燎过,只剩八个字。”
纸上赫然写着:“三血归源,凤鸣破天。”
沈微澜凝视良久,指尖缓缓抚过字痕。她割破指腹,血滴落纸面。血丝渗入焦痕,竟浮出两个小字——“蘅芜”。
“是我娘的笔迹。”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冬珞立即铺开舆图,以血字为引,推演三脉坐标。炭笔划过雪纸,三地连线交汇之处,正是孤岛祭坛旧址。
“先帝设阵时,走的是北斗倒悬之局。”她指尖点在图上,“三脉若同时祭血,可逆转阵眼。”
“可我们如何同时抵达三地?”春棠皱眉,“皇陵有守军,冰原无路,孤岛……已塌。”
“不必人到。”沈微澜抬头,“血到即可。”
她从怀中取出那半枚玉符,与画中金钗纹路相对。两物相触,竟发出轻鸣,如琴弦初振。
“血引已通。”她低声道,“只要有一人立于阵眼,以圣女之血为引,其余二脉可借信物共鸣。”
“那谁去?”夏蝉握紧剑柄。
“我去。”沈微澜将玉符收入袖中,“祭坛虽塌,地脉未断。我还能找到阵眼。”
谢云峥忽然起身,踉跄一步,扶住石壁:“我随你。”
“你撑得住?”她看着他苍白的脸。
他未答,只将掌心划破,血滴在玉佩上。玉佩微亮,残留灵光流转。
“双血启机关。”他抬眼,“你说过,这局棋还没下完。”
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众人连夜跋涉,重返孤岛。雪崩后的祭坛只剩断石残碑,地脉震颤不止,半空中浮起一层淡金光膜,如穹顶笼罩,正是皇城结界的投影。
途中,沈微澜脚步微顿,忽忆起谢云峥曾提及柳若蘅之妹尚在人间,其血亦与红莲一脉相连,若为敌所用,恐成后患。她眸光微沉,却未言语,只将玉符握得更紧。
“结界已启。”冬珞仰头,“凡物难侵。”
沈微澜从怀中取出一支冰魄箭——通体剔透,箭羽如霜,是秋蘅早年所赠,藏于药箱深处,专为破阵而制。
“需以圣女之血为引。”她指尖划过箭尾,血珠滚落。
“我来导引。”谢云峥将玉佩按在祭坛残基上,精血再度渗入。地面微震,一道灵流自石缝游出,缠上箭身。
沈微澜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滴血注入箭尾。她举起冰魄箭,对准空中结界核心。
“三血归源。”她低语,“凤鸣——破天!”
箭离手刹那,天地骤静。
冰魄箭穿破光膜,如星坠长空。箭尖触及结界瞬间,地下万支冰魄箭齐鸣,自四面八方破土而出,箭雨升腾,在天际交汇。赤光、银芒、幽蓝三色灵流缠绕,凝成一只巨大凤凰,羽翼横贯天穹。
振翅一击。
结界如琉璃崩裂,蛛网般的裂痕自中心蔓延。赤光如血洒落,映得海面通红。远处皇城方向,一道黑烟冲天而起,似有古老符咒在空中焚尽。
凤凰虚影盘旋不散,羽翼投下暖光,照在沈微澜脸上。她仰头望着那裂开的天幕,唇角微扬。
“结界已破。”
谢云峥靠在断碑旁,望着她侧脸,低声道:“接下来呢?”
她未答,只从袖中取出那半枚玉符,指尖轻抚纹路。
远处海面,潮声隐隐。忽然,一道微光自海底浮起,映在她眼中——是另一枚玉符的轮廓,沉在深渊,却与她手中之物遥相呼应。
“你娘留的路,不止一条。”谢云峥盯着那光,声音沙哑。
沈微澜垂眸,指尖血再次渗出,滴向玉符。
两枚玉符同时轻鸣,如呼应,如召唤。
她抬头,望向京城方向,声音清冷如霜:
“你说,她当年……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