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使”的霓虹灯管在雨后泛着湿漉漉的光，把吧台前的地面映成一片碎紫。
杨晚栀正用吧勺刮着杯壁上凝结的霜花，指尖沾着的凉意顺着血管往心里钻——这已是她今晚擦的第二十三只高脚杯，杨玫刚从后厨端来碗热汤面，放在她手边：“快吃，凉了就坨了。”
碗沿的热气熏得她睫毛发潮，她刚拿起筷子，门口的风铃就“叮铃”响了。
不是熟客那种趿拉着鞋的散漫声响，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笃、笃、笃，一下下敲得人心头发紧。
杨晚栀下意识抬头，就见陆枭站在门口，深灰色大衣上沾着点雨星，手里捏着把黑色长柄伞，伞尖滴着的水珠在脚垫上洇出个小湿圈。
他没像上次那样带保镖，只孤身一人，目光扫过吧台时，精准地落在她身上。杨晚栀手里的筷子“当”地掉在碗里，热汤溅在虎口上，烫得她猛地缩回手。
“陆先生？”她慌忙用纸巾擦着虎口，声音都发飘，“您怎么来了？”
陆枭走到吧台前，把伞靠在桌腿边。他没坐高脚凳，就站在那里，视线掠过她手边那碗没动的汤面，又落回她泛红的虎口上：“来喝酒。”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找你。”
杨玫在旁边擦着酒杯，闻言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杨晚栀，眼里闪着“我就知道”的促狭。
杨晚栀瞪了她一眼，又赶紧转回头对陆枭笑，笑得比哭还僵：“您想喝什么？我给您调。”
“不用。”陆枭摆摆手，“我不是来喝酒的。”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放在吧台上推给她，“上次看你手腕上的创可贴快掉了，给你带了盒新的。”
是盒进口的无菌创可贴，包装是淡蓝色的，看着比她现在用的那种粗糙的好多了。杨晚栀盯着盒子，手指蜷了蜷没敢接。
她总觉得欠陆枭的太多了，从巷子里的救命之恩，到他派人来问她的近况，再到现在这盒创可贴，每一样都像块小石子，在她心里堆得越来越高。
“陆先生，不用了，我自己有……”
“拿着。”陆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总比你现在用的这种强，别感染了。”
杨玫在旁边咳了声：“晚栀，陆先生一片心意，你就拿着吧。”说着还伸手把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杨晚栀没辙，只好拿起盒子攥在手里，指尖捏着硬纸板，硌得慌：“谢谢陆先生。”
“不用谢。”陆枭终于在高脚凳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我听说，前两天你在这儿碰到点麻烦？”
杨晚栀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他说的是李总的事。大概是他派来的人看到了，回去跟他说了。她赶紧摇头：“没事了，都解决了，玫姐帮我解围了。”
“杨玫？”陆枭瞥了眼杨玫，眼里闪过丝赞许，“她倒是个靠谱的。”他又转回头看杨晚栀，眉头微蹙，“但总不能每次都靠别人。”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杨晚栀心上。她低下头，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条，声音低低的：“我自己也能解决的。”
“怎么解决？”陆枭追问，“像上次那样拿折叠刀？还是像刚才那样被烫到手都不知道躲？”
杨晚栀被问得哑口无言，脸颊发烫。她知道陆枭是好意，可这话听着就是不舒服，像在说她没用。
杨玫见气氛僵了，赶紧打圆场：“陆先生，晚栀这丫头就是犟，其实心里有数。对了，您找她还有别的事吗？要是不喝酒，我给您倒杯茶？”
陆枭没接杨玫的话，视线还落在杨晚栀身上：“我来是想请你吃饭。”
“啊？”杨晚栀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请我吃饭？”
“嗯。”陆枭点头，语气很自然，“看你天天在这儿吃汤面，估计也没好好吃过饭。附近有家粤菜馆，味道不错，想请你去尝尝。”
杨晚栀下意识就想拒绝。她跟陆枭又不熟，不过是见过几次面，受了他几次恩惠，怎么能平白无故跟他去吃饭？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刚才他说的“总不能每次都靠别人”，想起李总抓着她胳膊时的力道，想起自己天天在“堕天使”吃汤面的日子，心里忽然有点酸。
她好像真的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上次跟人一起正经吃饭，还是顾明夜带她去参加酒会，可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怎么别出错，根本没心思吃东西。
“我……”她咬着唇，犹豫了半天，“我还在上班呢。”
“我跟兰姐打过招呼了。”陆枭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她说让你跟杨玫请个假就行。”
杨晚栀转头看杨玫，眼里带着点求助。杨玫冲她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去吧”，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你跟陆先生好好吃顿饭，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晚栀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她点点头，把碗里的汤面三口两口扒完，又赶紧去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调酒时的白衬衫，袖口沾着点酒渍，实在不像话。
换衣服的时候，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名片，又想起陆枭刚才的样子。他其实也没那么吓人，除了气场强点，说话直接点，好像也没顾明夜说的那么“手段狠辣”。
等她换了件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出来，陆枭已经结了账。杨玫正跟他说着什么，见她出来，笑着推了她一把：“快去吧，早点回来。”
陆枭拿起伞，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杨晚栀跟着他往外走，风铃又“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跟她说再见。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湿味。陆枭撑开伞，却没往自己头上遮，而是往她这边斜了斜。杨晚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怕还有雨点落在她身上。
“谢谢。”她小声说，往旁边躲了躲，“我不碍事的。”
陆枭没说话，只是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谁都没说话。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
杨晚栀偷偷看他。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很柔和，眉骨的弧度很好看，鼻梁挺直，薄唇抿着，不像平时那么冷。她忽然想起顾明夜，顾明夜的侧脸更锋利些，尤其是下颌线，像用刀削出来的，笑的时候会有个浅浅的梨涡，凶的时候能吓哭小学妹。
两个人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可她却总忍不住把他们放在一起比。
“在想什么？”陆枭忽然问。
杨晚栀吓了一跳，赶紧收回视线：“没、没想什么。”
陆枭笑了笑，没拆穿她：“那家粤菜馆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
果然，没走多久就到了。是家看着很雅致的小店，门脸不大，里面却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水墨画，背景音乐是轻柔的古筝曲，跟“堕天使”的吵闹完全不同。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二楼的包间，陆枭让她点菜。菜单上的菜名她大多都不认识，只好让陆枭点。陆枭也没客气，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又特意点了份虾饺，说：“看你好像喜欢吃甜的，这个应该合你胃口。”
杨晚栀愣了愣，才想起上次在车里，她好像无意识地说了句“我喜欢吃甜的”，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心里忽然有点暖，又有点慌。
菜很快就上来了。水晶虾饺白胖白胖的，咬一口里面全是鲜美的汤汁；清蒸鲈鱼蒸得刚刚好，鱼肉嫩得一夹就碎；还有份蒜蓉菜心，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
杨晚栀确实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吃。陆枭没怎么动，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偶尔给她夹一筷子菜。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递了张纸巾给她，“小心噎着。”
杨晚栀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她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以前在“堕天使”吃汤面，总觉得没滋没味的，今天这简单的几道菜，却让她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
吃到一半，陆枭忽然问：“你跟顾明夜，到底怎么回事？”
杨晚栀夹菜的手顿了顿，嘴里的虾饺忽然就不香了。她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小声说：“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陆枭挑眉，“没什么事他会让你在‘堕天使’调酒？没什么事他会让你被小混混堵，被客人欺负？”
他的话像把锤子，一下下敲在杨晚栀心上。她知道陆枭说的是实话，可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总觉得，顾明夜对她，应该还有爱的。
“他……他有他的苦衷吧，毕竟阿璇……”她小声辩解。
陆枭嗤笑一声：“让自己爱过的人受罪?”
杨晚栀低下头，没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了眨，才没让它掉下来。
他和她的爱，搭着一条人命。
是啊，要是真的还爱，怎么会让她受这些罪呢？
“杨晚栀，”陆枭往前凑了凑，声音放低了些，“我上次跟你说的话，还有效。”
杨晚栀的心猛地一跳，知道他说的是“既然顾明夜不要你了，就由我来要”那句话。她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
“陆枭，谢谢您。”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很坚定，“但我跟他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陆枭看着她，看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他没再逼她，只是把最后一个虾饺夹到她碗里，“但要是你什么时候撑不住了，随时可以找我。”
杨晚栀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把那个虾饺吃了。虾饺还是甜甜的，可她却吃出了点涩味。
吃完饭，陆枭把她送回“堕天使”门口。杨玫还在吧台后面等着，见她回来，赶紧迎上来：“怎么样？吃好了吗？”
杨晚栀点点头，又转头对陆枭说：“谢谢陆先生请我吃饭。”
“不用谢。”陆枭看着她，“好好照顾自己。”
他转身拿起伞，走进了夜色里。杨晚栀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手里还攥着那盒没拆开的创可贴。
“发什么呆呢？”杨玫拍了拍她的肩膀，“进去吧，外面冷。”
杨晚栀跟着她走进酒吧。琉璃灯还在转，音乐还在响，一切都跟她离开时一样，可她心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走到吧台前，把那盒创可贴放在抽屉里，又拿起擦杯布擦起了杯子。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杯时，她忽然想起陆枭刚才的话。
要是撑不住了，随时可以找他。
可她真的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还要赎罪，还不想放弃顾明夜。
哪怕他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哪怕他可能真的不喜欢她，她还是想再等等。
等一个答案。
或者，等自己彻底死心。
或者，等罪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