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流终将冲破岩层,压抑的火山也终会喷发。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天下的平衡再次被打破,新一轮的冲突以更尖锐、更残酷的方式爆发,不仅发生在国与国之间,更深刻地撕裂着各大势力的内部。
三年的沉寂,让晋国恢复了些许元气,也让赵盾的权威在内部臻至顶峰。然而,绝对的权力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滋生了更深的隐患。赵盾以“邲之耻未雪”为由,决意对宿敌秦国用兵,意图通过一场胜利重振国威,并转移内部视线。
他任命郤缺为主将,赵旃(赵盾弟,新任“猎骑”统领)为副将,率精锐步骑五万,大举进攻秦国河西之地。晋军蓄力已久,攻势凌厉,迅速包围了秦国在河西的重镇——少梁(今陕西韩城西南)。
秦穆公急派孟明视、白乙丙率军救援。双方在少梁城外展开激战。晋军装备精良,士气高昂,郤缺指挥若定,赵旃的“猎骑”在侧翼反复冲击,展现出强大的战斗力。秦军虽拼死抵抗,但终究不敌,孟明视身负重伤,白乙丙率残部护其杀出重围,少梁陷落。
河西大捷的消息传回绛都,朝野振奋。赵盾的威望借此战回升至新的高度。然而,在胜利的光环下,裂痕悄然滋生。
· 赵氏独大:此战之功,尽归赵氏一党。其他老牌世族,如栾氏、荀氏等,虽亦有子弟参战,但功劳皆被掩盖。栾枝年老病重,其子栾盾对此深感不满,于家中愤言:“晋国岂独赵氏之晋耶?”
· 公室哀鸣:晋侯(襄公?)在庆功宴上,形同傀儡,面色苍白。有内侍听见他在深宫中对近侍悲叹:“先君之业,尽付权门。寡人竟不知兵戈为何物矣。” 这绝望的低语,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预示着未来的风暴。
赵盾沉浸在胜利和权力巩固的快意中,并未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这些细微的裂痕。他下令在少梁筑城,屯驻重兵,将河西牢牢控制在手中,目光已投向下一个目标——重新经略中原。
吴王阖闾终究未能完全压制住复仇的火焰。在伍子胥的不断鼓动和越国“持续虚弱”的假象迷惑下,他决定对越国发动惩罚性进攻,意图一举摧毁其军事实力,即便不能灭国,也要使其再无偷袭之力。
孙武苦谏:“大王,勾践隐忍,范蠡多谋,越军虽寡,然据地利,不可轻侮。我军虽强,然长途劳师,若战事迁延,楚国在北,恐生异动。” 但阖闾心意已决,任命伍子胥为主将,伯嚭(假定人物,此时开始登上舞台)为副,率舟师三百,步卒两万,南下伐越。
勾践闻讯,立刻召集群臣。范蠡冷静分析:“吴军挟怒而来,其锋正盛。然伍子胥复仇心切,必求速战。我可诱其深入,择险要之地以疲之,待其粮尽气衰,再伺机反击。”
文种则提出:“可遣使向楚国求援,即便楚军不能直接来援,亦可陈兵边境,牵制吴国兵力。”
勾践采纳二人之策,以范蠡为全军统帅,迎击吴军。
吴越两军在夫椒(今浙江绍兴北,太湖中)水域及附近丘陵地带展开决战。伍子胥求胜心切,指挥吴军猛攻越军预设阵地。范蠡利用复杂的水网和山林地形,层层设防,节节抵抗,以小股部队不断袭扰吴军侧翼和粮道。
战斗异常激烈,吴军虽战斗力占优,但始终无法捕捉越军主力进行决战,反而被不断消耗。此时,楚国蒍贾应越国请求,派出一支偏师北上,作出威胁吴国边境的姿态。
消息传到夫椒前线,伍子胥又急又怒,攻势更猛,却愈发混乱。范蠡抓住吴军一个冒进的机会,以精锐死士夜袭吴军前锋营寨,造成不小混乱。此时,天降大雨,水道暴涨,对不熟悉当地水文的吴军舟师更为不利。
孙武在梅里得知前线战况不利且楚国异动,深知事不可为,力劝阖闾下令撤军。阖闾见战事陷入胶着,损兵折将却未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又恐楚国真的大举来攻,只得咬牙下令伍子胥退兵。
吴军无功而返,士气受挫。伍子胥愤懑难平,深恨越国,也更坚定了必须彻底灭越的决心。孙武则对吴王未能采纳其全策深感失望,意识到在复仇情绪和权谋争斗面前,纯粹的兵法谋略亦有局限,其归隐之心初现端倪。吴越之间的矛盾,经此一战,已是不死不休。
楚国迁都鄀后,看似稳定,实则内部新旧势力的斗争日益激烈。以蒍贾为代表的务实派主张休养生息,稳固防御;而以部分王族和旧贵族为代表的激进派,则对迁都避让深感耻辱,渴望尽快反攻吴国,甚至北上与晋争锋。
楚王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使得楚国国策难以连贯。蒍贾心力交瘁,既要应对晋国在北方边境的零星挑衅(赵盾在河西得手后,开始试探性压迫郑、卫,间接威胁楚国),又要防备吴国,还要平衡内部纷争。
公元前615年冬,操劳过度的令尹蒍贾,一病不起,溘然长逝。他的死,使楚国失去了一个稳健的掌舵人。激进派势力抬头,楚国未来的政策走向,充满了更大的不确定性。北方的晋国和东方的吴国,都敏锐地注意到了楚国权力核心的这一变动。
董狐的记录,捕捉到了这三年间的风云激荡:
“周匡王二年(前617),晋郤缺、赵旃伐秦,克少梁。四年(前615),吴子光使伍员伐越,战于夫椒,不利,引还。楚令尹蒍贾卒。”
少梁的胜利,夫椒的挫败,鄀都的悲歌……历史的车轮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晋国内部的权臣阴影愈发浓重,吴越之间的毒焰燃烧得更加炽烈,楚国的前途再次蒙上迷雾。短暂的平衡期彻底结束,一个更加动荡、各方势力内部矛盾与外部冲突交织的激烈时代,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