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诛魔献剑
魔宫死寂,唯有血池偶尔冒起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啵”声。
洛云归站在池边,霜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她看着那从阴影中浮现的黑袍魔影,看着他手中那根镶嵌着魔渊之心的扭曲骨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
“祭品?”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就凭你这藏头露尾、窃取魔渊本源的窃贼?”
黑袍魔影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窃贼?哈哈哈!洛云归,你太高看你自己,也太小看本座了!这魔渊,本就该是魔神大人的牧场!至于你这徒儿……”他骨杖指向血池中气息奄奄的沈沧澜,“不过是一具比较结实的容器罢了!能成为魔神降临的基石,是他的荣幸!”
“荣幸?”洛云归缓缓抬起霜溟剑,剑尖遥指魔影,“那我今日,便让你也体验一下这份‘荣幸’。”
就在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之际——
“师……尊……”
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呼唤,从血池中响起。
洛云归动作微顿,低头看去。
只见沈沧澜不知何时,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死死抓住了池边冰冷的岩石,挣扎着,一点点将自己从血池中撑了起来。他浑身湿透,灰白的长发黏在脸上,水珠混着暗红的血水不断滴落。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但他那双深陷的异色瞳孔,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尽痛苦、深刻愧疚、以及……最终解脱般决然的复杂光芒。
他避开洛云归的目光,艰难地挪动身体,最终,“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这一跪,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让他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
“沧澜!”洛云归心中一紧,上前一步。
“别过来!”沈沧澜猛地抬头,嘶声喊道,眼中充满了哀求与抗拒。他伸出那只布满裂痕、如同枯枝般的右臂——那柄已然沉寂的魔剑,颤抖着,缓缓抬起。
然后,在洛云归震惊的目光中,他做出了一个让她心神俱颤的动作。
他用自己的左手,死死握住了右臂魔剑的剑刃!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暗金色的魔血汩汩涌出,顺着剑身流淌。
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强行将这柄与他性命交修的魔剑,从自己右臂上……“拔”了出来!
“呃啊——!”难以想象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右肩处血肉模糊,魔气疯狂外泄。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松手。
“沧溟魔剑……”黑袍魔影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又化为贪婪,“你想做什么?自毁魔躯吗?哈哈哈,倒是省了本座一番手脚!”
沈沧澜对魔影的嘲讽充耳不闻。他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用双手捧起那柄沾染着自己魔血的、象征着罪孽与力量的魔剑,高高举过头顶,递向洛云归的方向。
他的手臂颤抖得厉害,魔剑沉重无比,但他捧得极其郑重,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祭品。
他抬起头,望向洛云归,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笑容,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师尊……弟子……罪孽深重……堕入魔道……为祸苍生……此剑……饮尽万千生灵之血……污秽不堪……”
他每说一句,气息就微弱一分,但眼神却越发清明,也越发痛苦。
“今日……弟子……以此魔剑……献于师尊……”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喊道:
“求师尊……以此剑……斩了弟子!清理门户!以正视听!洗刷……我寒魄峰之污名!”
话音落下,他深深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双手依旧高高举着那柄染血的魔剑,维持着献祭的姿态,一动不动。
仿佛只要师尊点头,他便会引颈就戮,毫无怨言。
整个魔宫,陷入了一片死寂。
黑袍魔影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沈沧澜会来这一出。
洛云归站在原地,看着跪伏在地、献剑求死的徒弟,看着那柄不断滴落魔血、象征着他七年痛苦与挣扎的魔剑,看着他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
三百年的冰封道心,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没有痛心疾首的斥责。只有一股从灵魂深处涌起的、冰冷刺骨的悲哀,以及……滔天的怒火!
这怒火,不是对沈沧澜,而是对那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幕后黑手!对这该死的天道!对这不公的命运!
她缓缓走上前,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没有去接那柄魔剑,而是在沈沧澜面前蹲了下来。
伸出手,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用最普通的方式,轻轻拂开他额前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的灰白头发,露出了那张布满痛苦与绝望的脸。
然后,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用指尖,一点点擦去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暗金色血沫。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傻徒弟……”她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带着一种沈沧澜从未听过的、近乎叹息的温柔,“谁告诉你,你的命,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洗刷?”
沈沧澜瞳孔骤缩,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洛云归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了那柄献上的魔剑上。她没有厌恶,没有排斥,只是平静地审视着。
“这剑,饮过血,造过杀孽,是事实。”她淡淡道,“但驱使它的,是你的手,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若有所指地扫向一旁的黑袍魔影。
魔影心中一凛。
洛云归重新看向沈沧澜,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抬起头来,沈沧澜。”
沈沧澜下意识地遵从,抬起了头。
“看着我。”洛云归命令道。
他被迫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那眸中仿佛有漩涡,要将他灵魂吸摄进去。
“告诉师尊,”洛云归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这七年,你挥剑之时,心中所念,是屠戮的快意,还是……守护的执念?”
“我……”沈沧澜张了张嘴,七年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被迫迎战、身不由己、以杀止杀、还有无数次暗中放走无辜……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寒魄峰上,那道清冷孤寂的身影上。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弟子……弟子只是想……想保护师尊……想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回到师尊身边……弟子……从未想过要害人……”他哽咽着,泣不成声。
这压抑了七年的委屈与痛苦,终于在这一刻,在自己最敬重、最渴望得到其认可的人面前,彻底爆发。
“这就够了。”洛云归轻轻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柄魔剑,而是……握住了沈沧澜捧着剑的、那双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手。
冰冷与温热触碰。
沈沧澜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师尊握着自己的手。
“你的罪,不在于持剑,而在于曾经的弱小,在于被迫的选择。”洛云归握紧了他的手,将他连同那柄魔剑,一起缓缓扶起。
“真正的洗刷,不是用死亡来逃避。”她凝视着他的眼睛,霜眸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而是用力量,去斩断一切枷锁!去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去让那些逼迫你、诬陷你、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柄剑,染了血,那便用仇敌之血,将它洗练得更锋锐!你入了魔,那便以魔身,行正道之事!让这九天十地都看清楚,我洛云归的徒弟,纵使堕入无间魔域,也依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沈沧澜怔怔地看着师尊,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维护与……骄傲?巨大的冲击让他脑海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疯狂跳动,一股久违的热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多年的冰冷与绝望。
“师……尊……”他喃喃道。
“现在,”洛云归松开了他的手,转而握住了霜溟剑,转身,直面那脸色阴沉的黑袍魔影,声音冰寒彻骨,“先把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解决了。”
“至于清理门户?”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为师带你杀回仙盟,让那些伪君子跪在你面前忏悔时,你再问自己,还需不需要!”
话音落下,霜溟剑光华暴涨,凛冽剑意直冲魔宫穹顶!
沈沧澜看着师尊挺拔如松的背影,感受着手中魔剑传来的、与自己心跳逐渐同步的微弱搏动,灰败的眼眸中,一点点重新燃起了光亮。
他缓缓握紧了魔剑,暗金色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却不再显得污秽,反而透出一股决绝的煞气。
“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