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空气凝滞，唯有秦文明微弱却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外界那越来越响、如同闷雷滚过地底的法阵嗡鸣声，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死亡序曲。
龙沐阳半跪於地，一手扶着气息奄奄的秦文明，一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鲜血。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青霖。
“你一直跟着我？”龙沐阳的声音沙哑冰冷，充满了戒备与被窥视的愤怒。对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彷佛早已洞悉一切。
青霖站在入口阴影处，青铜面具遮掩了他所有表情，唯有那双透过孔洞的眼睛，平静无波，彷佛眼前好友垂死、大劫将临的景象也无法让他动容分毫。
“巡天司的职责，是监察天下异常，维系一方安宁。”青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平淡得不带丝毫情绪，“你跟丢的‘羊羔’自己跑了回来，闹出不小动静，我自然要来看一眼。至於外面的动静……这麽大的地脉扰动和血煞之气，想不注意都难。”
他微微偏头，似乎在感知着什麽：“看这能量汇聚的速度和规模，清泉镇的‘九幽血煞阵’恐怕已经到了最後阶段，最多再有一两个时辰，便会彻底爆发。届时阵内所有生灵，无论人畜，皆会化为血雾，魂飞魄散，其能量将被用以强行冲击邙山最深处那几处本就松动的古老封印。”
龙沐阳的心狠狠一沉。时间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紧迫！
“你能救他，对吗？”龙沐阳的目光扫过气息越来越弱的秦文明，又猛地盯向青霖，“你们巡天司，有办法暂时稳住他的伤势？”
这是眼下最快、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只要文明能暂时稳住，他或许就能腾出手来，去尝试阻止那场浩劫！
青霖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秦文明身上，缓缓道：“魂源之伤，非同小可。寻常药物确难见效。我司秘制的‘九转还魂丹’或可吊住他一口气，但也仅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後若无真正修复魂源的神物，依旧回天乏术。”
“九转还魂丹……”龙沐阳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丹在何处？”
“在我身上。”青霖语气不变，“但此丹珍贵异常，即便在司内，存量亦极少。我不能凭白予你。”
“条件？”龙沐阳咬牙问道，心中已有预感。
“两个选择。”青霖伸出两根手指，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一，丹给你，我甚至可以出手助你暂时压制他的伤势。但你需立刻带他远遁，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外面的血祭大阵，我巡天司自会另想他法处理。”
“另想他法？”龙沐阳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讥讽，“你们若有他法，岂会坐视他们将大阵布置完成？等你们的‘他法’奏效，镇上数千无辜百姓早已成了祭品！”
青霖沉默，算是默认。显然，面对这突如其来且规模巨大的血祭大阵，巡天司也措手不及，难以在短时间内调集足够力量强行破阵。
“第二个选择呢？”龙沐阳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问道。
“第二，”青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丹，我依旧可以给你。但我需要你立刻前往清泉镇，尽你所能，干扰、破坏大阵的核心节点，为我争取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内，我司的援军应该能赶到一部分，届时或可里应外合，破除此阵。”
龙沐阳瞳孔骤缩。这第二个选择，无疑是让他去送死！以他现在伤疲之身，独自闯入那龙潭虎穴，面对无数邪修和那个恐怖的黑衣刀客，还要破坏阵法核心？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让我去送死？”龙沐阳声音冰冷。
“是选择，不是命令。”青霖淡淡道，“风险与收益并存。选第一条，你的朋友或许能多活十二个时辰，但你们将永远背负数千条性命的因果，且邙山封印若破，天下动荡，你们也未必能独善其身。选第二条，九死一生，但若成功，你不仅能救下镇民，延缓甚至阻止浩劫，我也可立刻将‘九转还魂丹’予你，为你朋友续命，并告知你何处可能寻得彻底治癒他魂伤的‘三生莲’的消息。”
三生莲！传说中只生长於阴阳交界、能修补残魂、重塑魂源的神物！
龙沐阳的心猛地一跳。这无疑是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惑！但代价同样巨大！
这是一个残酷的抉择。一边是至交好友即刻的性命和相对安全的远遁，但伴随着良心的谴责与未来的不确定；另一边是几乎必死的险境，却可能换来文明的生机和无数人的性命！
地窖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外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彷佛死神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秦文明的呼吸愈发微弱，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
时间，每过去一息，都无比珍贵，也无比煎熬。
龙沐阳的目光在秦文明苍白的脸庞和青霖冰冷的青铜面具之间反复移动。过往与文明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画面一幕幕闪过脑海，地底石棺前文明舍身传讯的决绝，还有那清泉镇中数千浑然不知大难临头的无辜生灵……
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全身因极度的挣扎而微微颤抖。
最终，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一丝豁出一切的疯狂。
他缓缓抬起头，直视青霖，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丹，给我。阵，我去破。”
他选择了最艰难、也是最无愧於心的那条路。
青霖那一直毫无波动的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没有再多言，乾脆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抛给龙沐阳。
龙沐阳接住玉瓶，入手温润。他毫不犹豫地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与柔和光晕的丹药，小心地喂入秦文明口中，并运功助其化开药力。
丹药入腹，一股磅礴却温和的药力瞬间扩散开来。秦文明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生机，微弱几乎断绝的呼吸也变得有力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显然暂时脱离了立刻死亡的危险。
龙沐阳稍稍松了口气，将剩下的丹药和玉瓶小心收好。这是他用命去搏来的希望！
他将秦文明重新安置在茅草上，深深看了一眼，然後毅然转身，面向青霖。
“阵法核心在何处？有何特徵？如何破坏？”龙沐阳语速极快，时间不等人。
青霖也不废话，抬手凌空虚划，一道由光芒构成的清泉镇简略布局图出现在空中，其中镇中央祠堂的位置被标注出一个刺眼的红点。
“核心就在祠堂地下。以‘血魂石’为基，辅以九处‘子祭坛’勾连地脉。特徵是能量波动最剧烈、血煞之气最浓郁之处。破坏方法……最直接的是毁掉血魂石，但难度极大，有重兵把守。其次，可尝试破坏三处以上的子祭坛，也能延缓甚至中断阵法运行。这是子祭坛可能的分布位置……”他又标注出几个可能的位置。
“镇内高手分布如何？那个黑衣刀客是什麽来路？”龙沐阳追问。
“明哨暗岗无数，具体分布无法完全确定。至於那黑衣刀客……”青霖顿了一下，语气多了一丝凝重，“此人来历神秘，功法极其诡异阴毒，疑似与早已绝迹的‘幽冥道’有关，实力深不可测，你千万小心，遇之尽量避开，不可力敌。”
幽冥道？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邪派名字。龙沐阳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
“我该如何与你的援军汇合？”龙沐阳最後问道。
“你无需与他们汇合。只需尽你所能制造混乱，拖延时间。援军到达後，会以三长两短的号箭为信，强攻镇门。届时阵法必然出现波动，那便是你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青霖沉声道，“记住，你的主要任务是拖延和破坏，不是死战。保住性命，才有一切可能。”
龙沐阳重重点头，不再多言。他最後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物品——匕首、仅存的几张低阶符籙、还有那沉寂的《山海图》。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对着青霖一抱拳：“我朋友，暂托付於你。若我未能回来……请尽力救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如同矫健的猎豹，冲出地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与越来越响的法阵嗡鸣声之中。
地窖内，只剩下昏迷的秦文明，以及静立原地、面具遮脸的青霖。
青霖默默注视着龙沐阳消失的方向，许久，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他低头看了看气息暂时稳定的秦文明，又抬头“望”向清泉镇方向，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龙鱼血脉，《山海》执掌……乱局已起，希望你的选择，能为这天下，争得一线生机吧……”
他的身影缓缓後退，融入地窖的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而此刻，龙沐阳正迎着那越来越浓郁的血煞之气，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已然化作修罗炼狱的清泉镇。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决然的弧线，奔向那九死一生的未知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