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分析中心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悄然无声地缓缓推开。羊羽所带的两位博士,负责系统集成与测试的武林大,以及专注材料与热管理的陈东升,步伐沉稳地一同走了进来。他们径直迈向环形主控台,在一个相对独立的辅助控制终端前停下。
“小武、小陈?”林夕率先察觉到他们的到来,带着一丝因疲惫而略显沙哑的疑问,目光投向他们。
“有新的突破,政委。”陈东升一边说着,一边在虚拟键盘上迅速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独立界面。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甚至边角处有些磨损的黑色加密U盘,稳稳插入控制台的物理端口。
一阵轻微的读取声传来。短短几秒钟后,辅助屏幕上瞬间弹出一系列结构异常复杂的图表、公式以及工艺流程图!这些内容的核心,紧紧围绕着破解“金刚石 - 碳化硅梯度复合热沉模块”的量产难题!标题醒目地标注着:“‘龙鳞’量产路径预研 - 代号‘锻骨’”。
这份材料所展现出的深度与前瞻性,远远超出了实验室当前苦苦摸索的方向!上面清晰罗列着团队至今尚未尝试,甚至从未设想过的颠覆性工艺路线,其中一项名为“激光诱导瞬态梯度自组装”的核心技术构想尤为瞩目!旁边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显然出自武林大与陈东升之手,字里行间充满了大胆的假设以及对关键节点的精心推演!
羊羽的目光瞬间被屏幕上的内容深深吸引!他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几步冲到屏幕前,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些数据与构想,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起来。“这…这是…?”
“这是您几年前安排的备胎计划。当时您预感到热障材料迟早会成为‘龙脊’项目的关键命门,便另行筹划了这条预研预案。”陈东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羊羽和林夕耳中,带着历经千锤百炼后的沉稳与平淡,“您谋划得早,虽然研究方向看似 unconventional,但实则方向精准。若是依靠常规路径,恐怕十年也难以突破这一难关。而这些,”他手指向屏幕,“是打开困境的凿子与撬棍,至于能否在这堵看似坚不可摧的墙上打开缺口,就看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胆量与决心去尝试了。”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锐利的实质般扫过羊羽和林夕那满是震惊的脸庞:“审计?徐峰?那是林江大哥为你们准备的第一道淬火剂!目的是让我们在失败中挺直脊梁,绝不趴下!‘秘功八法’?则是给我们心中那股憋屈之气寻一个宣泄的出口,避免被那些琐事消磨了斗志!如今,”武林大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重锤猛击砧板,“眼前的高墙已然耸立!真正的熔炉,此刻才正式点火!导师,您的备胎,我们这把锤子,现在开始往下砸?!”
刹那间,整个分析中心,无论是技术区还是审计区,都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寂静。所有人都被武林大这石破天惊的话语,以及那份突如其来、价值难以估量的预研材料所震撼!
羊羽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这并非源于长久以来的疲惫,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冲击以及更深层次的信任所掀起的狂潮所激荡!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武林大和陈东升那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里满是胆量与坚毅,以及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决然要去碰撞,去拼搏,去将那堵名为“不可能”的高墙砸得粉碎!
“好,就让这把备用的铁锤狠狠砸下去!”羊羽的声音虽然嘶哑,却斩钉截铁,仿佛两块生铁激烈碰撞,迸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他眼中那几乎被量场难题浇灭的火焰,此刻轰然爆燃,比之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这已不再仅仅是对技术突破的渴望,而是被彻底点燃的、属于一名战士向终极壁垒发起冲锋的决死意志!
“我们砸!”林夕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清冽如同冰泉,却蕴含着能斩断一切诱疑的决然。她挺直了脊背,脸上所有的疲惫仿佛在瞬间被燃烧殆尽,只剩下如冰封般的锐利和毫不犹豫的行动力,“秦工!立刻组织骨干力量,成立‘锻骨’工艺突击组!目标:七十二小时内,啃下激光诱导瞬态梯度自组装可行性验证!所有资源,优先保障!”
技术区仿佛被投入火星的炸药桶,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新结构验证成功时更加狂热的能量!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堵高墙被凿开的一线希望,看到了武林大与陈东升递来的、虽沉重却无比锋利的破局武器!之前的质疑与绝望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搏命的专注与亢奋!键盘敲击声、急促的指令声、激烈的争论声再次交织成一片,却充满了向死而生的磅礴力量!
审计区里,徐峰和他团队原本仅存的一点心理优势,在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以及羊羽、林夕那番直指核心、气势恢宏的话语面前,彻底崩塌、化为齑粉!徐峰脸色煞白如纸,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满是无法掩饰的震动与茫然。他终于彻底看清,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审计逻辑,在这群人所面对的真正“熔炉”以及所肩负的沉重使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微不足道!他手中那份关于成本超支的质询草稿,此刻轻如鸿毛,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走。
他缓缓地、艰难地摘下自己的金丝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这个细微的动作,抽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强撑的精英姿态。他默默地关闭了面前所有打开的审计文件和风险标记界面,动作中带着一种近乎认输的颓然。
“收队。”徐峰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低不可闻。他站起身,不再看向任何人,也不再望向那片象征着技术巅峰的蓝色屏幕,只是低着头,步伐沉重地率先向分析中心的大门走去。他的背影佝偻,透着一股彻底溃败后的萧索。他身后的团队成员面面相觑,随后也如同斗败的公鸡般,沉默而迅速地收拾起各自的设备,跟随着他,无声地退出了这个让他们经历了认知颠覆与巨大挫败的战场。
沉重的铅防护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仿佛在隔绝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徐峰带着他那支溃散的审计团队,如同败军般沉默地穿过空旷的厂区通道,朝着那象征着暂时解脱的出口走去时,他的脚步在经过核心试验区巨大的观察窗时,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透过厚重的多层特种玻璃窗,试验大厅内部那灼目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撞入他的眼帘。
羊羽宛如一个从地狱熔炉中爬出来的魔神。
他身上的实验服早已被汗水、油污以及不知名的化学试剂染得面目全非,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他伫立在一堆小山般高的、焦黑扭曲的报废部件残骸前,这些是无数次失败试验留下的“遗骸”,此刻却成了他疯狂钻研的对象。
他正徒手(戴着厚重的耐高温手套)死死地扳住一块足有半人高、边缘狰狞如锯齿的合金残骸!手臂上的肌肉如钢索般贲张虬结,额角与脖颈的青筋如同盘踞的怒龙高高凸起,汗水如小溪般顺着脸颊、下巴疯狂流淌,滴落在滚烫的金属残骸上,瞬间化作刺鼻的白烟!他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并非为了发力,更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巨大的痛苦与压力!
“嘎吱——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骤然响起!那块顽固的残骸竟被他凭借纯粹的蛮力,配合着腰胯的猛烈扭转,硬生生从主体上撕扯了下来!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脚下踉跄了一下,但他立刻如同生根般稳住身形,看也不看手中那沉重的“战利品”,随手将其狠狠砸向旁边一个专门收集关键断裂面样本的金属平台!
“当!!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旷的试验大厅内回荡,火星四溅!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病态的专注,以及一种要将眼前一切障碍都撕碎吞噬的凶狠!他弯下腰,毫不犹豫地扑向下一个目标,双手如同铁钳般再次嵌入另一块焦黑的金属,手臂肌肉再次紧绷如岩石……
那姿态,哪里像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分明是一头在钢铁荆棘丛中杀红了眼、用爪牙和血肉硬生生撕咬出一条前路的孤狼!为了探寻材料在极端失效状态下最真实的断裂机理,他正以一种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向那堆象征着无数次失败的金属坟墓发起冲锋!
窗外的徐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手中那个装着最后一点审计材料的平板电脑,“啪嗒”一声,失手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但他浑然不觉。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内那个疯狂的身影,那个在火花、汗水与怒吼中奋力搏斗的身影。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巨大震撼、难以理解的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寒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四肢冰凉,头皮发麻!所有的财务报表、所有的风险模型、所有的审计逻辑,在眼前这幅充满原始力量与决绝意志的画面面前,都彻底失去了意义,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他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之前试图用冰冷的数字和规则去丈量、去审判的,究竟是怎样一群人!他们所面对的“熔炉”,其酷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徐峰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惨白如纸。他几乎是狼狈地、仓皇地弯下腰,胡乱抓起地上碎裂的平板,不敢再向观察窗内投去哪怕一眼,脚步踉跄地、逃也似的冲向了远处的出口。那背影,充满了被彻底击溃后的惊惶与逃离。
沉重的铅门隔绝了徐峰最后仓惶的视线,也暂时隔绝了外部世界的风雨。分析中心里,只剩下高速运转的机器嗡鸣和键盘急促的敲击声,仿佛无数个微小的引擎在轰鸣。
羊羽从一堆焦黑的金属残骸中直起腰,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滚烫的金属平台上溅起细小的白烟。他随手抹了一把脸,油污和汗水混合,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狼狈的痕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淬了火的刀锋,锐利地扫过环形主屏幕上分割的画面——一边是“锻骨”工艺突击组疯狂演算的数据流,另一边是武林大与陈东升那份“激光诱导瞬态梯度自组装”预研构想的复杂图谱。
“大方向没错!”材料组负责人老秦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亢奋,指着屏幕上一条模拟能量场强分布曲线,“这‘野路子’!激光脉冲序列配合瞬态温度场,真有可能在毫秒级窗口内‘哄偏’金刚石和碳化硅原子按我们设计的梯度排列!理论上可行!”
“能行个屁!”负责激光耦合的工程师老马立刻反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屏幕上,“脉冲能量峰值控制精度要求简直变态!现有设备的稳定性根本达不到!稍有偏差,整个材料层就会瞬间崩裂!还有那要命的冷却速率窗口,比头发丝还窄!怎么控制?”
羊羽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份预研构想图谱边缘一处林夕手写的、龙飞凤舞的批注:“激流勇进,唯快不破?或可借‘乱’破局?于混沌边缘寻刹那有序?” 这近乎哲学思辨的句子,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入了他被疲惫和蛮干充斥的脑海。
“乱…混沌边缘?”羊羽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亮光。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扑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他粗暴地调出之前无数次失败实验积累下的海量微观结构扫描数据,特别是那些在极端非平衡条件下意外形成的、看似杂乱无章、却局部展现出奇异有序的晶格畸变图像。
“老马!”羊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别管什么狗屁理想精度!把你手里那台老古董脉冲激光器的功率给我推到理论极限的120%!不,150%!让它失控!让它产生我们预设之外的、最狂暴的能量湍流!”
“什…什么?!”老马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失控?150%?!羊所长你疯了?!那玩意儿会爆炸的!材料绝对瞬间气化!”
“就是要它失控!要它乱!”羊羽猛地一拍控制台,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静。他指着屏幕上那些在“失败”中捕捉到的、在无序中闪现的奇异有序结构,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借乱破局’!我们预设的‘完美路径’走不通,那就主动引入更大的‘乱’,在彻底崩解的边缘,去捕捉那亿万分之一的、转瞬即逝的‘有序’!赌一把!敢不敢?!”
死寂。所有人都被羊羽这疯狂到极点的想法震得说不出话。这无异于在即将爆裂的炸药桶边缘跳舞,赌那毁灭性能量风暴中会诞生一个微小的奇迹。
林夕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理智在尖叫着危险和荒谬,但看着羊羽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看着屏幕上那些在“失败”中顽强闪烁的、代表着可能性的奇异图像,她狠狠一咬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执行!”林夕的声音斩钉截铁,压下了所有可能的质疑,“启动最高等级安全预案!所有人员撤到次级防护区!老马,按羊所指令操作!记录所有异常数据流!秦工,同步启动高速超微结构捕捉!目标:捕捉混沌边缘可能诞生的有序瞬间!这是命令!”
命令如山。整个核心试验区瞬间进入一种高度紧张、近乎悲壮的临战状态。厚重的防护隔板轰然落下,将脉冲激光实验台彻底隔离。刺耳的警报声短暂响起,随即被强行关闭,只剩下能量核心启动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越来越高的低沉嗡鸣。
老马脸色惨白,手指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输入了那串足以让任何安全工程师心脏停跳的指令参数。他最后看了一眼羊羽和林夕,重重按下了启动键。
嗡——!!!
整个实验台区域猛地一亮!不是稳定光束的亮,而是如同将一颗微型的太阳强行压缩在方寸之地!刺目欲目的强光瞬间爆发,即使隔着厚厚的防护观察窗和特制滤镜,也让人眼前瞬间只剩一片白茫茫!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撞击在防护隔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安装在实验台周围的超高速传感器阵列指示灯疯狂闪烁,捕捉着那毁灭性能量风暴中每一纳秒的微观剧变!
羊羽和林夕死死贴在次级防护区的观察窗前,戴着最深色的防护镜,依旧被那强光刺得泪水直流,但他们谁也没有移开视线,死死盯着那片狂暴的光之海洋核心区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煎熬。
突然!
主监控屏幕上,代表材料内部晶格状态的混乱数据瀑布流中,一个极其微弱的、代表某种稳定六方结构的信号标记,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萤火虫,极其短暂地、倔强地闪烁了一下!
“捕捉到了!!”秦工在后方监控台的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哭腔,“位置d7!持续…持续了0.7纳秒!结构稳定!梯度特征…初步匹配设计目标!”
那微弱的信号一闪即逝,狂暴的能量立刻将其彻底吞噬。实验台中央,那点作为靶材的昂贵材料先驱体,早已在失控的能量风暴中彻底化作一缕青烟和飞溅的等离子体。
防护隔板缓缓升起,刺鼻的臭氧和金属气化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实验台一片狼藉,中心区域甚至出现了明显的熔融痕迹。
羊羽猛地摘下防护镜,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被冻结、放大的那0.7纳秒的微观结构图——那在毁灭边缘昙花一现的、近乎完美的梯度过渡层!
“成了…”羊羽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因为巨大的精神冲击和脱力而微微摇晃。他没有看那报废的实验台,只是缓缓抬起手,用沾满油污的指关节,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冰冷的观察窗强化玻璃上。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的声响,如同战鼓,穿透试验大厅的喧嚣,敲打在每一个屏息凝神的心脏上。那不是胜利的宣告,而是向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量产壁垒,发起的、最决绝、最疯狂,却也终于窥见了一丝裂缝的冲锋号角!熔炉重燃,其焰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