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阁里静得只剩灰尘飘落的声儿。
陌尘坐在积了层薄灰的木案前,指尖捏着支秃毛笔,对着张皱巴巴的宣纸。
墨早就干了,他也不蘸,就在那儿悬着,眼神空茫茫的,不知落向虚空何处。
过了半晌,他忽然嗤笑一声,手腕动了。那笔尖明明枯涩,落在纸上却游龙走蛇,墨色淋漓,字字句句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忘忧赋
今尔忡忡,祈天寒而煖荑,祷四序以宁心。
远岫有君,川岳为形。
思若飞蓬,飘渺无极。
忡忡复忡忡,触管辄生棘。
或曰性本冰炭,或道质禀玄霜。
欲效野鹤游,柙锁困麒麟。
泪凝鲛珠,前尘何堪溯洄?
中宵月皎,叆叇蔽空,星斗尽隐,穹窿俱冥。
忘忧兮忘忧,明堂在北首;
偏窃南柯一枕休。
幽径锁重门,问津者何求?
写完,他随手把秃笔一扔,那墨团子“啪”地砸在“忘忧”二字上,糊成一团乌糟。
他也不恼,反倒像是得了趣,又抽了张新纸,慢悠悠开始画。
画远山,山脊起伏的线条勾着勾着,就成了某人挺直的鼻梁。
画流水,水波潋滟的纹路描着描着,就变成了某人含笑的唇角。
画孤松,松针嶙峋的枝桠点着点着,竟幻化成那人宽阔的肩膀轮廓。
“啧。” 陌尘盯着画纸上那张挥之不去的脸,笔尖悬在半空,终于不耐烦地扔开。
他向后一靠,竹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抬手揉了揉眉心,对着空寂的阁子自言自语,声音带着点荒诞的自嘲:
“魔怔了么?公仪尘……”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像在念个笑话:
“活了数万年,两具分身也修炼了一万三千多年,头一遭被个小辈捅了心窝子,没死透,倒像是被下了蛊?”
他指尖无意识敲着染了墨渍的案沿,那点墨迹晕开,像块丑陋的疤。
“爱?” 他嗤笑出声,眼神却有点飘:
“本座这双手,翻过万载红尘,点化过顽石,也掐灭过星辰,独独没沾过这玩意儿……”
他顿了顿,盯着自己沾着墨迹和些许干涸血痕不知是谁的的指尖,忽然又低低笑起来,笑声在空阁里荡着,有点渗人:“也罢。
横竖是个死局里的活子儿……拿他试一回真心又何妨?
正好瞧瞧这小子,有没有那份根骨,承得住本座的善恶道。”
几日昏沉。
阁子里散落着更多画废的纸团,墨迹斑斑。陌尘那身胜雪的白袍早被染得东一块西一块,像打翻了砚台。
一头银发也只用根褪色的旧发带胡乱绑着,几缕碎发垂落,沾了墨,黏在颊边。
他伏在案上,最后一笔落下,将一本墨迹未干的薄册“啪”地合拢。
封皮上几个狂草大字力透纸背:《君笙栽培纪要》。
“累煞……” 他咕哝一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连册子也懒得收进储物空间,就那么随手往怀里一塞。
“小阿笙那么顽固不化,要是他听不进去怎么办。”
也顾不得满手墨污,更不管身下是冷硬的竹榻还是散乱的画稿,身子一歪,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哎,好犯愁呀。要是他承不住善恶道也承不住弑杀道,入了魔,这不打自己的脸吗?到时候不但他出不去,承诺也无效,师妹不会到梦里刁难我吧!”
银发散开,沾染着墨与尘,几缕贴在苍白的额角,摇了摇头,翻了个身。
“这两道也只能在这边有用,出了这里,可就不被认可。看样子还是要好好教他做人做事,教他正经的修炼。”
阁内彻底陷入死寂。
只有他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和案头那盏将熄未熄的烛火,偶尔爆出一两点细微的火星。
疯劲褪去,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尘埃落定般的空茫。
“也不知本座分身在人界干什么。”陌尘翻了身说道又睡了过去。
人界血煞门比武场。
血煞门阴森的比武场,血腥气混合着尘土味。
陌尘手持月银剑,剑尖斜指地面,白衣在肃杀的风中微扬。
他脸上再无半分温润笑意,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潭,声音更是淬了冰:
“最后一遍,交出乐乐。
否则,血煞门,今日除名。”
“哟呵!”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穿着血色皮甲的血煞门弟子排众而出,咧着嘴,露出黄牙,眼神贪婪地在陌尘身上扫视:
“都说幽兰居的公子尘是朵娇花,没想到还是朵带刺的。
这脾气,老子喜欢。”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淫邪。
“刀疤师兄,拿下他。
今晚兄弟们开荤。”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同样穿着血煞服饰的瘦高个弟子搓着手,兴奋地叫嚣。
“就是就是,瞧那腰细的,不知道在榻上扭起来浪叫是什么光景。” 另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弟子嘿嘿怪笑,引得周围一片猥琐的附和。
凌玉气得脸色发青,怒斥道:“放肆,休要满嘴污言秽语。”
刀疤脸根本没把凌玉放在眼里,他指着凌书凌玉,对陌尘怪笑道:“公子尘,这两位是你的狗腿子还是你的相好啊?
这么护着你?”
“哥哥!呜呜……哥哥救我!乐乐怕。” 被一个三角眼、面色凶狠的血煞弟子死死箍在怀里的沈乐乐,吓得小脸惨白,哭得撕心裂肺。
“闭嘴,小杂种,再哭老子先宰了你。” 那三角眼弟子恶狠狠地掐了乐乐一把,乐乐痛得哭嚎更大声。
就在这时,一道清光从天而降。
玄丹宗大弟子王添手持一面流光溢彩的宝镜出现。
他二话不说,直接将镜光照向哭闹的乐乐。
镜光扫过,乐乐小小的身体边缘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非人的微芒。
“半妖!” 王添厉声喝道,声音传遍全场:“此童是半妖之身!”
人群瞬间炸锅。
“半妖?幽兰居里的人都是妖?!”
“杀妖!为民除害!”
“斩草除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各种恶毒的喊杀声此起彼伏。
凌书上前一步,试图讲理:“妖亦有善恶之分。
他们从未害人,何至于赶尽杀绝?”
王添镜光一转,扫向凌书凌玉,见无异状,冷笑道:“既非妖类,为何替妖说话?
莫非……你也与妖物勾结?”
他身后的玄丹宗弟子立刻齐声高呼:
“杀妖取丹!为民除害!”
陌尘的眼神,在王添照出乐乐半妖身份、在周围响起一片喊杀声时,彻底变了。
那最后一丝属于“公子尘”的温润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睥睨众生的威严和……被彻底点燃的凶戾。
他不再言语,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月影结界,困。”
清冷的光幕瞬间笼罩整个比武场。
八大宗门弟子连同血煞门人,全被囚禁其中。
趁着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慌乱失措的刹那,陌尘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原地。
“乐乐!”
一声轻喝,陌尘已出现在那三角眼弟子面前!速度快到对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月银剑的剑柄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三角眼弟子手腕上。
他断了一臂,滚落在地。
“啊!我的手臂……” 三角眼惨叫着松手,跪在地上断裂的口子鲜血直流。
陌尘长臂一揽,已将哇哇大哭的乐乐稳稳抱回怀中,身影一闪,已退至结界边缘,将乐乐塞进凌玉怀里。
“照顾好她。”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公子尘小心。” 凌玉抱紧惊魂未定的乐乐,急声道。
陌尘嘴角微微上扬:“放心,这些垃圾我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想跑?!” 刀疤脸又惊又怒,厉声嘶吼:“血煞门弟子听令,锁魂大阵,给我困死他们。
待老子祭出锁魂幡,收了这贱人的魂。” 他眼中闪烁着残忍和贪婪。
“刀疤师兄手下留情啊,别真弄死了。”
“对对对,留口气。
这么极品的货色死了太可惜。”
“废了修为就行,嘿嘿嘿……”
几个衣着各异、但同样面露淫邪的弟子一个穿着花哨绸衫的胖子,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的青年,一个扛着鬼头刀的光头壮汉纷纷叫嚷,口水都快流出来。
“这些人嘴巴真臭,等着。” 陌尘只吐出两个字,身影已如离弦之箭,主动射入混乱的人群。
杀戮,开始了。
没有华丽的剑诀,没有惊天动地的术法。只有最基础、最直接的劈、刺、撩、扫。
月银剑化作一道冰冷的银色流光,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一条生命。
快!准!狠!
剑锋割开咽喉,洞穿心脏,斩断肢体。
鲜血如同廉价的红墨,泼洒在阴沉的比武场上,溅在陌尘胜雪的白衣上,开出刺目的花。
他眼神冰冷,毫无波澜,仿佛不是在收割生命,而是在清除路边的杂草。
那些刚才还叫嚣着要“玩一玩”的弟子,脸上的淫笑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
“不,求你别杀我。
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别杀我……”
陌尘:“刚才叫的不是很欢吗?怎么现在知道惜命。晚了。”一剑挥去,不带一丝犹豫。
“啊!我的手!救命啊!他是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陌尘瞬间出现在他的前面掐着他的脖子温柔一笑:“跑啊,跑到哪里去,要不要和我玩个游戏,很有趣的……”
“放我出去,我不想死。
想杀你的是他们,不是我。”
陌尘突然凶狠的说道:“哎,不乖,反正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现在我送你一程,一剑就可以,不痛的,别动……”
那人挣扎着,恐惧滋生了全身,陌尘扬起剑,他以为一剑刺死也不会那么痛苦。
结果他看见陌尘手中的剑没了,他像只地狱的怨鬼,邪魅一笑,一掌穿心。
凡人的心脏在他手中碎裂,陌尘笑了,笑的很疯癫。
惨叫声、求饶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尸体倒地的扑通声……
交织成一曲地狱交响曲。
陌尘的白衣迅速被染红,如同浴血的修罗。他步伐未停,剑势未缓,所过之处,血煞门弟子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
那沉寂的魔种似乎被这浓烈的血腥和杀意刺激,在他识海中兴奋地颤动。
“哈哈哈!” 陌尘忽然发出一阵清越却带着无尽寒意的长笑,剑锋横扫,又是几个冲上来的弟子身首异处:“痛快,好久没杀得如此尽兴了。
你们……也太不经杀了。” 他手腕一抖,震落剑上血珠,眼神睥睨:“我才用了……半成力。”
“你,你是妖物……”
“呵,妖物,不知本座的身份是你们孤陋寡闻。”
他用剑刺去,眼神凶狠:“本座已经几千年没有杀生了,今日你们敢动她,就是和本座过不去,那么今日就灭了你们所有人,了结因果。”
凌书凌玉抱着瑟瑟发抖的乐乐,看得目瞪口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这还是公子尘吗?” 凌书声音发颤。
凌玉脸色凝重无比:“公子尘……不对劲。
他身上有股可怕的戾气,杀戮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机立断:“凌书,你看好公子尘。
我去找神君,立刻,马上。” 说完,不等凌书回应,化作一道流光,强行冲破结界薄弱处,消失在天际。
凌玉刚走,八道强悍无匹的气息如同八座大山,轰然降临在血煞门上空。
恐怖的威压让整个结界都剧烈摇晃起来。
玄丹宗宗主炎阳真人,须发皆赤,怒目圆睁,脚下巨大的炎灵鼎喷吐着灼热火焰。
天剑阁阁主剑无极,一身青衫,背负古朴长剑“清越”,剑气冲霄。
幽冥宗宗主冥骨老鬼,枯瘦如柴,手持黑气缭绕的镇魔鼎,鬼哭啾啾。
沉月阁阁主月霜仙子,容颜清冷,素手轻抚寒气四溢的“寒芒剑”。
天道宗宗主玄机子,仙风道骨,头顶悬浮着缓缓转动的千机盘,符文流转。
瑶光殿殿主瑶琴仙子,怀抱流光溢彩的瑶光琴,指尖轻按琴弦。
神梦阁阁主梦魇尊者,黑袍罩身,掌心托着一颗散发着迷离光晕的“梦魇珠”。
八位宗主,法宝齐现,神光魔气交织,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光怪陆离。
“宗主来了!有救了!”
“师尊!救命啊!”
“杀了这魔头!”
被困的弟子们如同看到了救星,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呼喊。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大开杀戒。
受死。” 炎阳真人脾气最暴,炎灵鼎率先喷出滔天烈焰,化作一条咆哮的火龙,直扑陌尘。
陌尘擦去脸上的血迹:“妖孽,本座最不喜欢别人喊我妖孽。”
剑无尘清越剑出鞘,一道撕裂长空的剑罡紧随其后。
冥骨老鬼的镇魔鼎黑气化作无数鬼爪。
月霜仙子寒芒剑挥出,冰封路径。
玄机子千机盘转动,无数符文锁链缠绕而去。
瑶琴仙子琴弦拨动,惑人心神的音波扩散。
梦魇尊者梦魇珠光芒大盛,幻象丛生。
面对八大宗主联手一击,足以毁天灭地!陌尘却只是微微抬眸,眼神依旧冰冷平静。
他甚至连剑都没抬,只是并指朝天,唇齿轻启:
“妖孽,真是好笑。祸从嘴出不知道吗?凡人心真是可怕,那就都杀了。
哈哈哈
九霄御雷诀,落。”
轰隆隆——!!!
苍穹仿佛被撕裂。
不再是水桶粗细,而是如同天河倒灌!无数道粗壮得令人绝望的紫白神雷,带着煌煌天威,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劈落。
目标并非八位宗主,而是笼罩了整个血煞门比武场。
“啊——!”
“不——!”
神雷精准地劈在那些身怀浓重罪业、心思歹毒之人身上。
无论是叫嚣的弟子,还是催动法宝的宗主他们的攻击在神雷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击溃反噬。
炎阳真人的火龙被劈散,自身被反噬得须发焦黑。
剑无极的剑罡崩碎,清越剑哀鸣!冥骨老鬼的鬼爪灰飞烟灭,镇魔鼎黑气四溢。
月霜仙子寒冰破碎,嘴角溢血。
玄机子符文锁链寸断,千机盘光芒黯淡,瑶琴仙子琴弦崩断,心神剧震。
梦魇尊者幻象破灭,梦魇珠差点脱手。
而那些罪孽深重的弟子,更是直接在雷光中化为飞灰。
整个比武场瞬间成了雷池炼狱,侥幸未死的也重伤倒地,哀鸿遍野。
神雷来得快,去得也快。
烟尘弥漫中,陌尘持剑而立,白衣几乎被染成血衣,唯有眼神亮得惊人。
他看着狼狈不堪、惊怒交加的八位宗主,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场中:“本座的神雷,只劈身怀罪恶、心思歹毒之人。”
“道友,息怒。为了一个孩子,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不值啊。” 天道宗玄机子捂着胸口,强忍伤势,试图平息事端。
其他宗主也纷纷色变,露出忌惮和求和之意。
“你是谁?敢称本座道友,有多远滚多远,谁和你们是道友。
也配和本座提值不值得的事。”
玄机子:“是非善恶自有定数,道友此话讲的过于刁难。”
陌尘一剑挥去:“轮不到你来教本座如何做人。”
陌尘剑尖指向那些幸存者脸上尚未褪去的恐惧和怨恨,又指向被凌书护在身后、仍在抽噎的乐乐:“看看你们自己的行径,是你们的弟子,先觊觎孩童,口出污言,挑衅本座。”
他目光扫过王添和玄丹宗众人:“至于这孩子是人是妖……”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未曾伤人,便只是孩子。
你们的过错,本座不评说,也不屑管教。孩子,我带走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
“站住!” 一个躲在废墟后、侥幸未被神雷劈中的血煞门弟子,眼中闪过怨毒和不甘,竟趁陌尘转身,猛地掷出一柄淬毒的飞刀,直射陌尘后心。
陌尘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随意地反手一挥剑。
“清元剑诀,剑阵落。”
嗡——!
无数道凌厉无比的青色剑气凭空而生,瞬间覆盖了偷袭者和他周围一片区域。
那些弟子仓促间撑起的结界如同泡沫般破碎。
“噗嗤!噗嗤!噗嗤!”
剑气入体的闷响连成一片。
偷袭者连同周围十几个心存侥幸、试图阻拦的血煞门弟子,瞬间被绞成漫天血雾。
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烟尘混合着血腥缓缓飘落。
陌尘收回剑,染血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环视一片狼藉、死寂无声的练武场,看着那些幸存者眼中刻骨的恐惧,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弄的弧度,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敢偷袭本座,今日我要灭绝所有宗门,神雷降,众生灭。”
天空雷声滚滚,乌云密布。
玄机子:“道友息怒,杀生不虐生。”
“还有谁?”他指着天道宗的人说道:“你过来,本座的剑很快,你们不会有感觉就会体验到死亡的恐惧。”
众人不断后退,他一剑挥去,又死了几位弟子。
他缓缓靠近:“本座乃是神,你们这帮废物也配。”
血煞门练武场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玄丹宗的人押着一个被捆仙索缚住的少年,粗暴地推搡着来到场中。
那少年衣衫破损,脸上带着淤青,看到场中那抹染血的白影,眼睛瞬间亮了,带着哭腔嘶喊:
“师尊!救我!”
陌尘的目光从小八身上扫过,体内翻涌的狂暴杀意被强行压下,化作更深的冰寒。
他看着玄丹宗宗主王炎阳,声音平静得可怕:“本想留你们一条生路。
抓本座的徒弟,意欲何为?”
王炎阳脸上堆起假笑,连忙挥手示意弟子:“误会,纯属误会。
快给小友松绑,我们只是听闻这位小友资质不凡,特意请来宗门做客,绝无恶意。
更未伤他分毫。”
松了绑的小八连滚爬地扑到陌尘身后,死死抓住师尊的衣角,指着王炎阳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师尊,他撒谎。
玄丹宗就是魔窟。
他们抓了好多有灵根的凡人,还有像我这样的修士,把我们关在地牢里当‘药鼎’。
用我们的精血和灵力来炼丹,
歹毒至极。”
小八的话如同炸雷,让侥幸活下来的各宗弟子脸色大变,看向玄丹宗众人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和愤怒。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冲进这片修罗场。
“乐乐!” 沈飞烟脸色煞白,一眼就看到了被陌尘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
“阿娘!呜呜……阿娘!乐乐怕!” 乐乐伸出小手,哭喊着要抱抱。
沈飞烟冲上前,从陌尘怀中接过女儿,紧紧搂住,感受到女儿温热的身体和巨大的恐惧,她才稍稍安心。
她环顾四周遍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的惨状,目光最终落在陌尘那身几乎被染成暗红色的衣袍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这都是你杀的……?”
陌尘眼神平静无波,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是他们,想杀我。”
沈飞烟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仿佛沉淀了万载霜雪的脸,又看看怀中失而复得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抱着乐乐深深一躬:
“多谢公子尘救命之恩。”
乐乐也抽噎着,小脸埋在娘亲颈窝,细声细气地说:“谢……谢谢哥哥……”
就在这片刻温情弥漫,众人心神稍懈的刹那。
异变陡生。
“妖孽!受死!” 血煞门那位侥幸躲过神雷、一直潜伏在废墟阴影中的大师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疯狂。
他猛地祭出一面鬼气森森、布满扭曲符文的黑色小幡——锁魂幡。
一股阴冷刺骨的吸力瞬间爆发,目标直指抱着乐乐的沈飞烟。
同时,玄丹宗宗主王炎阳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指隔空疾点。
“噗嗤!”
一声轻响。
“公子尘小心。”沈飞烟推开陌尘用身体挡住攻击。
一颗散发着幽绿光芒、鸽子蛋大小的浑圆妖丹,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沈飞烟体内剥离出来。
沈飞烟身体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神瞬间涣散。
“呃……” 她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魂魄被锁魂幡强行吸扯,身躯却在妖丹离体的瞬间开始崩溃、消散。
“阿娘——!!!” 乐乐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最尖锐的刀子,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那哭声里蕴含的绝望和恐惧,让一些尚有良知的弟子面露愧色,却也点燃了另一些人眼中贪婪的火焰——那可是大妖的妖丹。
“为民除害!收!” 王炎阳一把抓住飞来的妖丹,脸上露出狂喜,嘴里却喊着冠冕堂皇的口号。
“沈姐姐……” 陌尘眼睁睁看着沈飞烟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身躯化为点点荧光消散。
那强行压制的、因乐乐哭声而沸腾的魔种戾气,混合着对生命逝去的痛惜、对卑鄙偷袭的暴怒,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岩浆,轰然冲破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你们——都——得——死——!!” 他双目瞬间变得赤红如血,周身爆发出毁灭性的灵力风暴,月银剑发出刺耳的嗡鸣,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练武场,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陌尘即将彻底失控、掀起新一轮无边杀戮的瞬间。
他身后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蕴含着无上威严与力量的手掌,仿佛穿透了空间壁垒,悄无声息地按在了陌尘的后颈之上。
动作看似轻柔,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
陌尘周身狂暴翻涌的灵力风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
他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迅速黯淡下去,身体一软,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那只手稳稳扶住。
君笙的身影,如同从虚空中踏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陌尘身后稳稳接住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全场,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视蝼蚁,不带一丝情感,唯有令人窒息的无上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八位宗主,都感到呼吸一窒,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
“凌书,凌玉。” 君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乐乐的哭嚎和全场的死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公子尘和乐乐,回仙宫。还有小八,一并带走。”
“是!” 凌书凌玉如蒙大赦,立刻上前。
凌玉小心地从沈飞烟消散的光点旁抱起哭得几乎晕厥的乐乐,凌书则和惊魂未定的小八一起,扶住昏迷的陌尘。
银光闪过,几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直到此刻,那沉重如海的神君威压才稍稍收敛。
天道宗宗主玄机子强忍着心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带着身后几位同样狼狈不堪的宗主,深深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仙君在上。
这片血海炼狱,尸横遍野之象,皆因公子尘一人暴起杀戮所致。
手段酷烈,有伤天和。
还请仙君主持天道,秉公处置,以安三界人心。” 他直接将“公道”上升到了“天道”和“三界”的高度。
君笙的目光缓缓落在玄机子身上,那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灵魂。
他并未踏上台阶,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本君未报名号,尔等……如何知晓本君乃‘仙君’?”
玄机子心中一凛,头垂得更低,恭敬道:“仙君神威如狱,光耀寰宇,神辉自然流转,威严天成。
此等无上尊仪,普天之下,除却九天之上的神君,何人能有?
我等凡俗修士,岂敢错认?” 他这番话,既拍了马屁,又坐实了君笙的身份。
君笙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目光扫过王炎阳手中紧握的那颗妖丹,又掠过血煞门大师兄手中尚未收起的锁魂幡,最后落回玄机子身上:
“公子尘之事,自有本君定夺。
轮不到尔等置喙。”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神谕,带着不可违抗的意志:“今日此地之事,所见所闻,若有一字半句流出此地,祸及公子尘声名……”
他微微停顿,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压得所有人心头如遭重击,气血翻腾。
“本君不管你们是哪一宗,哪一派,定叫尔等形神俱灭,宗门传承,断绝于此。”
“是,谨遵神君法旨。”
“我等绝不敢多言半句。”
八位宗主连同所有幸存弟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王炎阳更是吓得手一抖,差点将那颗烫手的妖丹掉在地上。
君笙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浊。
他转身,面前的空间无声裂开一道金色的通道。
他一步踏入,身影连同那无边的威严,瞬间消失在通道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人群,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浓重血腥与神威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