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
圣约翰医院IcU,心电监护仪的绿光映着墙壁——一道淡银色符文悄然浮现,无声扩散出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辉光,像一缕从极寒夜空坠落的星光。
空气中泛起微弱的涟漪,仿佛有看不见的声波在低语,而病房内昏迷病人的呼吸频率竟在同一瞬间趋于同步。
同一时刻,第一中心呼吸机管路旁,阴影蠕动,一枚符纸无声粘附于输氧阀背后。
那光芒初起时如萤火般微弱,却迅速蔓延,在金属管道表面凝成一层薄霜般的光膜,触之冰凉,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的温润感,如同指尖拂过冬夜结露的玻璃。
而在城南妇幼的新生儿监护区外,清洁车推过走廊尽头,抹布下落下一粒芝麻大小的晶片。
它嵌入墙缝的刹那,整条长廊的灯光忽地暗了一瞬,随即被一片幽蓝取代。
听觉上并无异响,可值班护士猛然抬头——她分明听见了歌声,遥远、断续,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的一段童谣,旋律悲怆而纯净,令人心口发紧。
这光芒并非为了驱散黑暗,而是为了唤醒沉睡的记忆。
数十位在昏迷中与死神角力的病人,竟在光芒的笼罩下,集体陷入了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是无垠的冰原,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赤足踩在千年冻土之上;耳边极光撕裂夜幕的嘶鸣清晰可辨,如同丝绸被缓缓撕开,又似风穿过断裂的琴弦。
一群身穿白色制服的少女们站在极光之下,她们的面容模糊不清,轮廓边缘微微颤动,似影像失焦,可她们口中齐声诵念的歌谣却异常清晰——那是一种古老方言与现代音律交织的调子,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北境特有的苍凉口音,每一个音节都像钉入灵魂的冰锥。
梦境的内容、画面、甚至连歌谣的音调都高度一致,仿佛一段被精准复刻的集体记忆。
事件在半小时内被上报至医疗安全部,并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的“群体性认知污染”事件。
塔娜的终端在凌晨四点半发出了刺耳的警报,红光在她冷白的脸上跳动,像血滴落在雪地。
她没有立刻将这份透着诡异的报告上呈议会,反而以最高权限调取了三所医院过去十二小时内的所有监控录像。
她连续快进了七小时录像,直到第三家医院的东翼走廊出现异常——一名护工进入禁区却未登记。
她放慢速度,逐帧拖动。
那人低头弯腰,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受过训练……等等,那个走路姿态……
回放,放大,增强对比度。
当侧脸轮廓清晰显现的刹那,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是罗恩。
她甚至能看清他在贴下符文后,隔着玻璃窗,对着一位昏睡的老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一瞬,指尖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冰针扎进神经,而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共情,像是透过玻璃,触摸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温度。
这绝不是一场恶意的袭击。
塔娜关闭了监控,指尖冰凉,她凝视着黑暗的屏幕,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这不是魔灾……是记忆复苏。”
议会紧急会议的召开比塔娜预想的还要快。
冰冷的电子议事厅内,议长威严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布了决议:“启动‘认知阻断雾’,三小时内覆盖全城,屏蔽一切异常星频波动,直至源头肃清。”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城市级精神干预手段,能有效压制所有未经许可的符文共鸣,将一切试图撼动集体认知的力量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认知阻断雾虽可封锁高能星频信号,对极低频、弥散型的记忆残响却反应迟钝,这是它的盲区。
然而,齐书沅对此早有预料。
在工房的地下室里,苏小白正紧张地调试着一个外形古怪的设备。
那原本是一台大功率的星频增幅器,如今却被改装得面目全非,无数根细密的银色天线如同蒲公英的冠毛般展开,轻微震颤着,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像是在倾听城市地脉的呼吸。
“共振转发塔,”齐书沅为它命名,“把它藏在西山废弃的信号站里,那里的地势最高。”
议会的雾气如约而至,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座城市,那些医院里的照明符瞬间黯淡下去。
就在低频波扩散至城市第七区时,工房地下室内,所有金属构件同时震颤了一下,如同共鸣。
罗恩正欲开口,忽然浑身一僵,眼中光芒涣散。
他按住太阳穴,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我听见她们……在唱歌……别哭……我们要笑着进去……”
话音未落,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陷入了昏厥。
当他再次醒来时,眼神涣散,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她们……被困在柱子里……好冷……姐姐说,钥匙是眼泪,是眼泪啊……”
齐书沅立刻扶住他,神情凝重地撩开他后颈的衣领。
那枚天生的适配者符纹,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微光,其内部的结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演化、重组,其最终形成的阵型,赫然是传说中“地锚协议”最核心的部分。
一个惊人的念头在齐书沅脑中炸开:罗恩并非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适配者,他是当年那些实验体中某人的血脉延续者!
这符纹,是刻印在基因里的记忆烙印!
她不再犹豫,指尖凝聚起一缕精纯的神识,轻轻点在罗恩的眉心。
风元素在她引导下迅速共鸣,在他的识海深处构建起一条通往过去的“心象回廊”。
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五年前,失控的星核反应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们没有逃跑,她们微笑着手拉着手,自愿走进光芒之中,用自己年轻的意识与生命作为能量,构筑起一道巨大的封印,将那足以吞噬整座城市的能量风暴强行锁入地底深处。
官方新闻里冰冷的“反应堆事故,全体遇难”,掩盖了这桩悲壮而伟大的自愿牺牲。
深夜,工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影婆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她一向干枯的手中,此刻却郑重地捧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金属片,上面还能模糊地看到“北境第五实验中学”的字样和一张褪色的照片。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手指微微颤抖,干枯的指节几乎握不住那枚锈蚀的金属片。
五年了,她第一次敢把它拿出来见光。
“这是我姐的学籍牌。”她罕见地没有用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说话,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皮,“那天她本该放假回家……可校长说,‘国家需要你们完成最后一次测试’。”
“你们唤醒的东西……会烧死很多人。议会不会允许真相被揭开,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齐书沅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可若永远沉默,她们就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
影婆浑浊的赤红的金属液体翻涌,将那段不屈的过去彻底熔炼,融入了新的符阵核心。
当晚,一批全新的照明符问世了。
当它们被点燃时,散发出的不再是温暖的白光,而是一种淡蓝色的辉光,如同极光的一角。
光芒中,隐约能看到一个少女的虚影,她在低声细语,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注视者的心中,带着北境口音,稚嫩却决绝:“我们不是失败者。”
引擎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一艘黑色的巡空艇无视了禁飞令,蛮横地降落在工房外的空地上。
塔娜从舱门中走出,面色冷峻。
她没有说任何废话,直接将一个加密数据盘抛给了齐书沅。
“《地锚协议·原始版》的副本,签署者名单里,有我们敬爱的议长。”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齐书沅心上。
塔娜的目光扫过工房内紧张的众人,最后停留在齐书沅脸上,声音压得极低:“‘特殊人才培养计划’内部已经分裂了。一半人认为你是唤醒历史的希望,另一半人则认为你是必须被清除的威胁,他们要彻底灭口。我属于前者,但我的力量有限。”
她转身上了巡空艇,在舱门关闭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敌人了。”
齐书沅用力握紧手中的数据盘,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上空,那里星光黯淡,完全被一层厚厚的、代表着强权与遗忘的雾气所遮蔽。
自从第一个照明符点亮后,她藏在袖中的古老星图碎片,第一个基点就开始微热——那是幸存教师遗留之物,能感应“地锚协议”的残留频率。
现在,第三个基点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如同被烙铁烫过。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无比的哭喊声,仿佛跨越了五年的时空与厚重的地层,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她曾在新闻影像中听过——北境第五实验中学初三(3)班的学生代表,林小雨。
“别让他们再骗下去了!”
那一声绝望的呐喊,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齐书沅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她的同伴们,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