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窟开在子夜。
周氏宗祠地底,石门缓缓洞开,阴风携着远古剑啸涌出,像万鬼齐哭。周家弟子列阵,把沈折围在正中。周天椿立于高阶,声音温和:“贤婿,请。”
沈折回头,人群外,姜明镜端着一碟新出的“桂乳松瓤糕”,正用竹签戳起一块,冲他抬了抬手。
剑窟千级石阶,直下幽暗。沈折每走一步,胸口寒光便亮一分,像被无形之手拽着,去赴一场旧年血约。
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都深深烙印着那段记忆,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夜,在周家后山,流萤飞舞,如梦如幻。
少年沈折紧紧抱着他那把木剑,蹲伏在草丛中,全神贯注地看着父亲沈知涯演示那令人惊叹的“折衡三式”。
只见剑光如同银月一般,划破了漆黑的夜色,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低沉的嗡鸣声,仿佛古钟在人的胸腔里猛烈撞击。
“剑修一生,只向天地求一线清明,不跪权贵。”父亲收剑而立,他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顺着下颌滑落,滴落在少年的掌心,那滚烫的温度,让少年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然而,十三年前的一场变故,却彻底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父亲被传言擅闯禁地,私自盗取剑胚,周天椿当众对他进行审判,并残忍地抽去了他的剑骨,将其镇压在剑窟之中。
母亲在那个夜晚,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刎,她用自己的鲜血在少年的胸前衣襟上写下了“无罪”两个字,那触目惊心的红色,仿佛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
同年,沈折被周家逐出家门,从此流离失所,漂泊在北海之上。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他如同一片孤独的落叶,随波逐流。然而,在这惊涛骇浪之中,他紧紧握住了第一块浮木,这不仅是他求生的希望,更是他心中复仇的执念。
时光荏苒,转眼已过三年。这一天,沈折带着镇魄钉回到了北海。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以钉破阵,拯救被囚禁在剑窟深处的父亲的剑骨。然而,他的计划却被周天椿识破,最终被投入了海眼之中。
剑窟最深处,万剑高悬,犹如一片冰棱森林,寒光四射。在这片寒冷而又死寂的地方,中央的石台之上,一柄断剑横陈。剑身被玄铁锁穿透,上面的血迹已经锈成了黑紫色,仿佛诉说着它曾经经历过的惨烈战斗。
沈折跪在断剑前,手指轻轻触碰着剑身,突然间,他胸口的镇魄钉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猛然离体,化作一道蓝色光芒,直直地没入了断剑之中。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剑窟都为之震荡起来,万剑齐落,如雨点般砸向沈折。然而,他毫不畏惧,以自己的鲜血为引,施展出父亲昔日传授给他的绝技——“折衡”。
刹那间,断剑发出一阵清脆的铮鸣,仿佛在回应着沈折的召唤。随着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原本坚不可摧的玄铁锁竟然开始寸寸崩断,最终断裂成无数碎片。
窟外,周天椿脸色大变,纵身入窟。
姜明镜终于吃完最后一块糕,拍拍手,一步踏出,已至窟口。他抬手,五指虚按,整座剑窟的暴动像被一只无形巨掌抚平。
“宗主这是何意?”周天椿怒喝。
姜明镜微笑:“寿宴未散,主角先走,不合礼数,而且你事做的不地道。”
“此乃我周家家事!”
“我受邀做客,主家有血光,客人岂能袖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他接受不了的。”
两句话间,窟内剑啸已歇。沈折怀抱断剑,一步步走出,浑身浴血,却笑得像当年门槛上吃鸡的乞丐。
“周天椿,”他轻声道,“剑我取走,人我带走,账……来日再算。”
周天椿须发皆张,刚欲动手,忽听宗祠钟响十二下——寿宴正时,吉时已到。众目睽睽,他再狠,也撕不破周氏三百年的面皮。
沈折与姜明镜擦肩而过,低声道:“我欠你一命。”
姜明镜摆手:“事还没完,东边老树下等我。”
寿宴继续,莲灯再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姜明镜回到末席,发现面前多了一只新烤的肥鸡,皮脆油亮,热气袅袅。
他扯下鸡腿,咬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
高台上,周天椿举杯,笑意如旧,指节却因握得太紧而泛青。
沈折已不见踪影,只留门槛处一截被踩扁的草鞋,浸在灯影里,像一条被潮水遗忘的鱼。
姜明镜啃完最后一口肉,把骨头排成整齐一排,起身伸懒腰。
夜风拂过,莲灯万点,星河倒影在水榭之下,晃碎成金。
他拍拍肚皮,转身离场,背影很快融进灯火尽头。
曲声散处,剑窟方向,一道幽紫剑光冲天而起,像替谁应了和。姜明镜用金色的丝绸擦了擦嘴,看着旁边报信的影卫。
“原来如此,怪不得叫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