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迷路了,找个本地人问问吧,嗯?那怎么有个跟树在搏斗的小伙?”
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李二狗站在那里,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孤独。他紧紧地系着裤腰带,仿佛这是他与世界最后的联系。那根裤腰带是他娘用旧毛衣拆线织成的,颜色灰扑扑的,上面还浸透着他的汗水和泪水。
李二狗踮起脚尖,试图将裤腰带挂在槐树枝丫上。然而,由于他身材矮小,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并不容易。裤腰带勒得他的脖子生疼,但他并没有放弃,依然坚持着。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三个月前的一幕。同样是在这棵槐树下,他背着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包袱,昂首挺胸地朝着村外走去。那时候的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嘴里还念叨着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半句诗:“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半句诗在他的心中反复回响,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遐想。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能够遇到仙人,得到长生不老的秘诀。然而,现实却如此残酷,如今的他却站在这里,想要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那时槐树刚刚冒出新芽,嫩绿嫩绿的,宛如一双双小手在微风中轻轻挥舞,似乎是在为他鼓掌喝彩。然而时光荏苒,如今这些叶子已经渐渐变黄,失去了往日的生机与活力,就像一只只合拢的手掌,转眼间变成了掐住他喉咙的利爪。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对于修仙者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罢了。但对于李二狗来说,这三个月却足以让他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拥有“杂灵根”的平凡少年,沦为了众人眼中的“杂种”。
在测灵石之前,管事弟子高高地翘着兰花指,那指甲缝里还渗着别人的鲜血,他轻蔑地看着李二狗,仿佛李二狗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只需轻轻一碾,就能将他的梦想彻底碾碎:“五系杂灵根,灵气入体就如同漏斗一般,还想修仙?修你娘个腿!”
李二狗默默地蜷缩在宗门山脚的石阶下,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他眼睁睁地看着隔壁村王铁匠的儿子被长老们摸着头,满脸笑容地夸赞道:“单系火灵根,真是个好苗子啊!”那长老的手真大,真暖,真像传说中“仙人抚我顶”的手。
李二狗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阴影里缩了缩,生怕自己这盆脏水会溅到人家的祥云上,给对方带来一丝一毫的晦气。
后来,他在外门度过了漫长而艰苦的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承担了各种杂役工作,从倒夜香到刷马桶,再到给灵兽铲粪,没有一件是轻松的。夜里,他只能睡在柴房里,听着隔壁正式弟子们谈笑风生,谈论着筑基后可以御剑千里的神奇景象。
他默默地摸着自己因挑水而变形的肩膀,心中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他的包袱里只剩下半块粗粮饼,那是离家时娘塞给他的。现在,这块饼已经硬得能硌掉牙,但他却舍不得吃,因为他知道,一旦吃了这块饼,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对他不公。那天,管事弟子突然举着沾粪的扫帚追着他跑了三条街,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道:“废物东西,灵药园的灵草被你浇死了三株!你这穷鬼,卖了你全家都赔不起!”
他拼命地奔跑,却无法逃脱管事弟子的追赶。最终,他被扫帚狠狠地打了下来,从山门上滚落,一路滚过了三千石阶。在滚落的过程中,他的包袱也被扯开,那半块饼掉了出来,正好落在一只灵鹤的面前。
那只灵鹤羽毛雪白,脖颈修长,拉屎都带着灵光,宛如宗门壁画里的仙禽一般。它毫不客气地啄食着那半块饼,将其啄成了碎渣。
看着自己最后的一点食物被灵鹤糟蹋,他的心中充满了绝望。而那鹤屎,就像他的人生一样,热腾腾、腥臭腥臭的,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屈辱。
回村的路比他想象中的要短得多,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变得飞快。他默默地走着,脚步有些沉重,心情也异常沉重。
他路过自家的稻田,那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他不禁想起了曾经在这片稻田里辛勤劳作的日子,那时的他虽然辛苦,但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接着,他走到了王寡妇家的豆腐摊前。王寡妇正忙碌地做着豆腐,看到他走过来,突然“呸”地吐出一口豆渣,然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要成仙的二狗吗?咋的,被仙老爷踹回来了?”她的话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他没有回应王寡妇,继续往前走。路过张屠户的肉铺时,张屠户正拿着剔骨刀刮着猪毛,看到他后,刀尖往他脚下一指,戏谑地说:“听说修仙得砍断尘根,你小子根还在不?”张屠户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一阵哄笑,那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上来,让他无处可逃。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就像一条被扒了皮的野狗,孤独而又凄凉。
终于走到老槐树下,这棵树已经很老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那高高的树冠,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慢慢地解下腰带,把它挂在树干上,然后用力拉紧,死扣紧紧地勒进了树皮里。他踮起脚尖,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再高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离天空更近一些。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娘的脸。娘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可见,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布满了皱纹和岁月的痕迹。
他想起去年冬天,娘不停地咳嗽,甚至咳出了血。为了给他凑足盘缠,娘卖掉了自己陪嫁的银镯子。那只银镯子是外婆留给娘的,内侧还刻着“长命”二字,可是如今,它却不知戴在哪家地主小妾的肥手腕上。
他又想起离家前夜,娘佝偻着背,在昏黄的油灯下给他缝补包袱。娘的影子被油灯投射在墙上,显得那么巨大,却又那么脆弱,就像一只垂死的蜘蛛。
“二狗啊,修不成仙就回来,娘给你攒了鸡蛋……”娘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然而那些鸡蛋早就已经馊掉了,就像他那已经破碎的人生。
就在他的脚尖刚刚离开地面的那一刹那,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吧”声。这声音既不是来自他的骨头,也不是来自他身上的任何其他部位,而是来自他的腰带。
那腰带原本是灰色的,上面的毛线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就像一把烂草一样。随着那声轻响,腰带应声而断,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猛地向前倾倒。
他毫无防备地摔在了树根上,嘴巴直接啃到了地上的泥土里,满嘴都是泥土的味道。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到老槐树裂开的树皮里,嵌着半截生锈的铁片。
那铁片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锈迹,仿佛是被时间遗忘的遗物。然而,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它——这是他七岁那年,用张屠户扔掉的断刀刻下的“仙”字。
那个“仙”字的笔画歪歪扭扭,就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虫子,毫无美感可言。他盯着那个字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比哭声还要难听。他笑自己连死都死得这么不干脆,笑那个“仙”字被树汁泡得肿胀不堪,就像是一个溃烂的疮。
笑够了之后,他伸出手,将那半截铁片从树皮里抠了出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铁片的边缘虽然已经钝了,但还是轻易地割开了他的掌纹,鲜血顺着掌心流淌下来,一滴一滴地滚进了树皮的裂缝里。
那鲜红的血液仿佛给那个“仙”字点上了一抹朱砂,让它看起来更加醒目,也更加讽刺。
远处传来娘喊他乳名的声音,一声接一声,沙哑得像钝锯拉木头。他应了一声,嗓子眼却堵着血沫,发不出音。于是他把铁片揣进怀里,拖着断掉的裤腰带往家走。影子被月光拉得更长,这回像条瘸腿的狗,但狗知道,狗窝里有盏灯,灯下有碗冷粥,粥里浮着半个咸蛋黄——那是娘今晚给他留的。
至于长生?去他妈的长生。
“喂,那个小伙子,问个路,青云宗怎么走?”
“不知道。别烦我。”
“五行杂灵根啊,我青云宗就缺你这种人才,要不要跟我走?带上家属也行哦。”
“你该不会是打哪来的邪修吧。”
“我是邪修我早就捏死你然后炼成血丹了,还用得着跟你聊天吗?”
“嗯,不过我的灵根修炼不了,这样你要吗?”
“要。”
“不去,我怕我娘长途跋涉身体受不了。”
“那你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我回宗后派人开飞舟来接你们。”
“长生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