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宗以北，雪魄矿像一条被岁月遗忘的银白脊骨，蜿蜒在群山之间。月色稀薄，寒雾浮动，姜明镜把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踩着积雪，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他腰间那只青皮酒葫芦随步伐一晃一晃，里面仅剩的半壶冷泉酒也跟着荡出细碎浪花，像在说：再不给添点，我就自己结冰给你看。
“你师父还真大方，不仅送我酒壶还送了我一本功法。”
“你还真收了？那这客卿长老的位置你肯定跑不了了。”
陈小梦跟在他右后侧，雪青色的裙角被夜风掀起，露出底下鹿皮短靴与一截细白脚踝。她左手提着一盏“锁灵琉璃灯”，灯罩里封着一缕赤鹤羽火，火光透过琉璃，把方圆三丈照得红彤彤，连雪粒都像被镀上一层暖色。她右手却缩在袖里，指背青筋微显——那是随时准备拔剑的征兆。
“姜明镜，”她压低声音，“你打哈欠的时候，能不能先把神识铺远点？矿里那群雪猿鼻子比狗还灵，万一被它们反埋伏，我可不想替你收尸。”
姜明镜又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一点水汽，像没睡醒的狐狸。“这不是昨晚担心被追杀嘛，再说神识铺远了，脑子就清醒了；脑子一清醒，就睡不着；睡不着，就没精神打雪猿。陈小妹，你忍心看我带着黑眼圈去玄天宗见师尊嘛？”
陈小梦回以一声冷笑，把灯抬高，火光映出她睫毛上细小的冰碴。“你师尊要是知道你为了省点神识，把自己省进雪猿肚子里，大概会亲手把你剖出来，再塞回去重长一遍。”
两人斗嘴归斗嘴，脚下却默契地踩着“七星折梅步”，踏雪无痕。玉符宗给的地图标注：雪魄矿入口距此还有十七里，中间要翻过“鹞子岭”。岭北背阴，积雪下常年潜伏着“冰线蛇”，被咬一口，金丹都得打哆嗦。于是他们把速度压得很低，像两片不惊夜色的落叶。可刚转过一处枯杉林，姜明镜忽然侧头，耳朵动了动。陈小梦几乎同时收灯，指尖一捻，灯火缩成豆大，四周瞬间沉入幽蓝。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同一句话：后面有尾巴。
那跟踪者修为不高，脚步踩在雪上发出“嚓——嚓——”的钝声，像钝刀割牛皮，每一下都割在耳膜上。姜明镜眯眼算了算：距离三十丈，呼吸绵长但缺了章法，应是散修，功法驳杂。他冲陈小梦做了个“你左我右”的口型，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掠向侧后方。陈小梦把灯收入袖中，反手拔剑。剑名“裁雪”，长二尺七寸，剑脊薄如柳叶，出鞘时却发出“嗡”的一声低啸，像雪夜孤狼对月长嗥。她脚尖一点，整个人倒掠三丈，隐入一株老松阴影里。跟踪者裹着件灰鼠皮袄，脑袋缩在帽兜里，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他刚把神识放出去不足十丈，便觉后颈一凉，似乎有人把一片雪按进他衣领里。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已从黑暗中探出，中指弯曲，在他玉枕穴上轻轻一弹。“噗——”那修士眼前金星乱冒，身体软成面条，往下瘫。姜明镜左手拎住他后领，像拎一只偷腥的野猫，右手已顺势摸遍对方全身：劣质储物袋一只，里头躺着三十七块下品灵石、半瓶回气丹、和一张皱巴巴的低阶火球符，背面的道纹歪七扭八的，对比一般的火球符有多有少。
“东西这么少？”陈小梦从松影里走出，看清地上的物品，眉梢一跳，压低声音说道：“还以为是归元道宗来追杀你了，没想到是个散修，就这点东西再怎么暗算也伤不了你我。”
姜明镜把火球符用剑挑飞，又接住，指腹摩挲着缺口，懒洋洋地笑：“假的，这张符只是看起来像，实际上是照猫画虎，想必是没钱买符，觉得自己画也一样有用，试都没试被我们擒下了。”
陈小梦松了口气，又蹙眉：“即便如此，留着他也是祸患。雪猿未除，若他醒来乱喊，把矿里那群畜生引出来，我们任务难度得翻一倍。”
姜明镜抬眼，看见对方右手虎口有厚厚老茧，指节粗大，应是常年握锤或斧。他忽然俯身，在散修耳后某处穴位轻轻一拂，那人顿时发出舒服至极的鼾声，嘴角还泛起傻笑，嘴里喊着：“朕的钱！嘿嘿嘿”像是梦见自己躺在灵石堆里打滚。
“我封了他三处要穴，六个时辰内醒不过来，醒来也会以为自己醉倒在雪地里，冻坏了脑子。”姜明镜拍拍手，站起身，把那只劣质储物袋随手抛进远处冰涧，“走吧，天亮前得赶到矿口。再耽搁，玉符宗那位姓杜的执事又要啰嗦，说什么‘逾期取消传送阵资格’——我可不想一路飞两个月去玄天宗。”
陈小梦收剑入鞘，与他并肩。两人继续往北，背影很快被夜色与雪雾吞没。风掠过，卷起散修帽兜，露出一张被冻得青紫的圆脸，嘴角仍挂着那抹幸福的傻笑，像是对即将到手的“横财”念念不忘，又像对擦肩而过的杀机浑然不觉。
走出三里，陈小梦忽然开口：“姜明镜，你刚才那一弹指，用的是我师父昨天送你的如梦灵犀指？
“嗯，”姜明镜声音里带着笑，“你师父说，此术可让人梦到自己最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用来对敌，十分有趣，我想对于一个只想发横财的散修而言，让他多做六个时辰的发财梦，再醒来发现口袋比脸还干净，也算积德。”陈小梦轻哼一声，却忍不住翘起嘴角：“歪理。”
“理歪，好用就行。”姜明镜伸了个懒腰，抬头望向远处起伏的山脊。那里，雪魄矿的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而他眼底最后一丝慵懒，终于被夜色里隐约传来的猿啼，一点点磨成了锐利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