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内难得的宁静与温情,并未能持续太久。正如苏挽月所料,柳玉茹的挫败绝不会是终点,而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间歇。这风暴的源头,并非来自依旧被禁足在锦瑟院内、只能靠摔打器物发泄怒火的柳玉茹本人,而是来自苏府之外,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柳府书房。
烛火通明,映照着紫檀木书案后一张略显阴鸷的中年男子面容。他便是柳玉茹的兄长,吏部考功司郎中柳承志。官阶虽不算顶尖,但身处吏部要害部门,掌管官员考课,手中权柄不小,向来是各方拉拢的对象。此刻,他手中捏着一封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激动与愤恨下写就的家书,眉头紧锁,眼中寒光闪烁。
信是柳玉茹的心腹妈妈,费尽周折才递出来的。信中,柳玉茹哭诉了自己如何被一个卑贱庶女设计构陷,如何被老爷当众申斥、剥夺管家之权、禁足院中,字里行间充满了屈辱、怨恨以及对兄长出手相助的迫切哀求。
“苏挽月……”柳承志放下信纸,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名字,他有些印象,似乎是妹夫苏文渊那个不起眼的庶女,以往妹妹的家信中偶尔提及,也多是不屑与轻蔑。何时起,这样一个微末之人,竟能掀起如此风浪,将他那素来精明(至少在他看来对付后宅女人足够精明)的妹妹逼到如此境地?
他并不完全相信妹妹信中的一面之词。什么“设计构陷”,恐怕是妹妹手段用老,反被对方抓住了把柄。但无论如何,结果是他柳承志的妹妹,柳家的女儿,在苏府失了势,丢了脸!这不仅仅关乎妹妹一人的荣辱,更关乎他柳家的颜面,以及……他与苏文渊之间微妙的关系。
苏文渊是礼部侍郎,清流一脉,虽不掌实权,但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以往,因着妹妹是苏府主母,他与苏文渊也算维系着不错的郎舅关系,在某些事情上也能说得上话。可如今,妹妹失势,那个据说得了苏文渊青眼的庶女崛起,这其中的变数,就不得不让他深思了。
一个能让苏文渊改变态度、甚至默许其在外经营(尽管只是图样小事)的庶女,恐怕不像妹妹信中描述的那么简单只是个“运气好的贱人”。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或者,这苏挽月背后,是否有其他人在指点?
“来人。”柳承志沉声唤道。
一个穿着灰衣、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干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躬身行礼:“老爷。”
“去查查礼部侍郎苏文渊府上,一个叫苏挽月的庶女。要仔细,她近几个月所有的动向,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府外的人,还有她那个所谓的图样生意,背后是否有什么牵扯。”柳承志吩咐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灰衣人是他的心腹,专门处理一些不便明言的事务。
“是。”灰衣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领命后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柳承志重新拿起那封信,目光幽深。他自然不会像妹妹那般冲动,直接对一个小辈下手,那太落身份,也容易授人以柄。他需要先弄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挽月,究竟是何方神圣,值不值得他出手,以及,该如何出手,才能既挽回柳家的颜面,又不至于与苏文渊彻底撕破脸,甚至……若能借此机会,更好地掌控苏文渊,或是从中攫取某些利益,那便更好了。
官场沉浮多年,他早已习惯将任何变故都视为可能蕴含机遇的棋子。
……
几乎就在柳承志派出人手的同时,远在苏府西院的苏挽月,正听着挽星从市井中带回的最新消息。
新租下的小院成了秘密据点后,挽星的情报收集工作更加得心应手。她不仅编织着市井信息网,也开始有意识地留意与柳家、以及与苏文渊有往来的官员家仆的动向。
“姑娘,”挽星压低声音,神色带着一丝警觉,“奴婢这几日发现,市面上似乎多了一双陌生的‘眼睛’,在不着痕迹地打听咱们图样生意的事情,问得比一般绣坊掌柜要细,尤其是背后东家的来历。而且,有兄弟看到,有人在悄悄询问苏府后角门出入的下人,似乎想套近乎,打听府里几位小姐的情况,重点……好像就在姑娘您身上。”
苏挽月正在绘制一幅新的秋菊图样,闻言,手中的炭笔微微一顿,抬起眼,眸光清冽:“哦?可查到源头?”
挽星摇摇头:“对方很谨慎,用的是生面孔,问话也迂回,暂时摸不到根脚。但时间点太巧了,就在柳氏被禁足后不久。奴婢怀疑……”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苏挽月放下炭笔,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是怀疑,是肯定。柳玉茹在府内动弹不得,能倚仗的,也只有她那位好兄长了。柳承志……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她并无多少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之感。与柳玉茹的后宅争斗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挑战,来自于前朝,来自于这些手握权柄的官员。柳承志的插手,意味着争斗的层级已然不同。
“姑娘,我们该怎么办?”挽星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柳承志是官身,不同于内宅妇人,他的手段和能力要可怕得多。
苏挽月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一方狭小的天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慌什么。他查,便让他查。我们的根基在市井,在图样生意本身,只要这些是干净的,他查不出什么致命的把柄。顾公子那边,你让他近日行事更谨慎些,与绣坊交接时,不必再提我,只说是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才女所托即可。”
她转过身,看向挽星:“至于府内,让你结交的那些人,嘴巴闭紧些,该给的赏钱不要吝啬。同时,你要想办法,反向留意柳承志府上的动静,尤其是他派出来办事的人。知己知彼,方能应对。”
挽星精神一振,立刻领命:“是!奴婢明白!定会盯紧那边!”
“另外,”苏挽月思忖道,“我们的脚步要加快了。图样生意需更稳固,情报网络需更深入。柳承志既然出了手,便不会轻易收回。下一次的风浪,恐怕不会仅仅局限于后宅的阴私手段了。”
她感受到了一种紧迫感。柳承志的窥探,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虽然尚未露出獠牙,但那冰冷的注视已然让人脊背生寒。她必须在自己尚且弱小时,尽快织就更密的网,积累更多的资本,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强大的冲击中,站稳脚跟,甚至……反击。
暗流已然涌动,水底的巨石初现端倪。
柳承志的介入,将苏挽月面临的局面,推向了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阶段。雏凤的清声,能否穿透即将到来的、由权力交织而成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