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苏挽月倚在窗边,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绘制了缠枝莲纹的桑皮纸。图样已成,思路已明,但如何跨越柳玉茹设下的铜墙铁壁,将这张纸送到顾清风手中,成了横亘在面前最大的难题。
小芸蹲在墙角,对着一个蚂蚁洞发呆,嘴里念念有词:“要是能像它们一样,有个洞能钻出去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挽月眸光骤然一亮。
洞?钻出去?
她迅速在脑中勾勒苏府后院的布局。西院位置偏僻,靠近后花园的西北角,那里有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院墙因年久失修,似乎有几处不起眼的破损……或许,并非全无机会。
“小芸,”苏挽月压低声音,将小芸唤至身前,“你仔细想想,后花园西北角,靠近咱们院墙的那排杂物房后面,墙根下是不是有几处野猫钻来钻去的洞隙?”
小芸努力回想,眼睛慢慢睁大:“好像……好像是有!奴婢以前去那边捡掉落的风筝时,好像见过!不过那里杂草丛生,平时根本没人去。”
“这就够了。”苏挽月心中定计,“明日一早,你想办法溜去那边,确认一下洞隙的大小,看看能否容得下这卷桑皮纸传递出去。记住,务必小心,绝不可让人察觉。”
“是,小姐!”小芸感受到任务的重大,紧张又兴奋地点头。
次日,小芸借口去后花园捡拾枯枝做柴火,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西北角。果然,在茂密的杂草和藤蔓掩盖下,墙根处有几个不小的裂隙,最大的一个,足以塞进一个拳头。她心中狂喜,不敢久留,记清位置后便匆匆返回。
通道的问题似乎解决了,但如何联系上顾清风?他还会在约定的茶摊等候吗?
苏挽月沉吟片刻,提笔——用的是那支炭笔,在一张更小的草纸上,用极其简练、不易被外人看懂的词语写下:“明日午时,老地方,盼候。月。” 她相信,以顾清风的聪慧,定能明白。
当夜,月黑风高。小芸揣着那张小小的字条和精心卷好的桑皮纸图样,如同最灵敏的狸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到西北墙角,屏住呼吸,将两样东西迅速塞过墙隙,并在墙外做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标记——一块稍微突出的石头下压了几片特定的叶子。这是她与苏挽月商量好的,若顾清风前来,看到标记,便知在此处取物、传递消息。
接下来的等待,变得格外漫长。苏挽月表面依旧平静地照顾母亲,做着柳玉茹即将派下的“整理旧书”的准备工作,内心却时刻关注着墙外的动静。
翌日午后,小芸再次冒险前往西北角,回来时,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从怀里掏出一小卷东西:“小姐!有了!有了!顾公子回信了!还有……还有一小块碎银子!”
苏挽月接过,先展开那粗糙的纸条,上面是顾清风略显潦草却筋骨犹存的字迹:“信物已悉,安好,勿念。明日午时,必至。清风。” 言简意赅,却让她心中一定。他还在,并且愿意继续合作。那一小块约莫二钱重的碎银子,更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
第二天,苏挽月以“母亲病情反复,需静养”为由,紧闭院门,谢绝一切不必要的打扰。她则换上了一套小芸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用一块素色头巾包住了头脸,趁着府中仆役交接班、守卫最松懈的正午时分,由小芸在外把风,自己则再次利用那条隐秘的“通道”,极其艰难地从那最大的墙隙中,挤出了苏府高墙。
重见天日,呼吸到府外自由的空气,苏挽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不敢耽搁,压低头巾,凭着记忆,快步朝着上次与顾清风相遇的街角茶摊走去。
远远地,便看到那个青衫洗得发白的身影,正坐在茶摊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粗茶,目光却不时扫向街口,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与焦虑。
苏挽月走近,在他对面坐下,轻轻唤了一声:“顾公子。”
顾清风闻声抬头,看到头巾下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之色,连忙压低声音:“苏……苏姑娘,你终于来了!”他注意到苏挽月这身不同于闺阁千金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钦佩。能突破深宅大院的封锁出来,这位苏姑娘,绝非寻常女子。
“让公子久等了。”苏挽月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日前传递的图样,公子觉得如何?”
提到图样,顾清风神情立刻变得郑重而兴奋,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从怀中小心地取出那张桑皮纸,低声道:“妙!绝妙!顾某虽不精于此道,但也看得出此图样构思精巧,线条流畅,意境新颖,远非市面上那些庸俗花样可比!不瞒姑娘,那日我拿着图样试探着去了一家信誉尚可的绣坊,那掌柜只看了一眼,便愿出五钱银子买断!”
五钱银子!小芸在一旁听得差点惊呼出声,连忙捂住嘴。苏挽月心中也微震,这价格超出了她的预期,看来她的判断没错,超越时代的设计在这里有着巨大的市场潜力。
但她摇了摇头:“买断不妥。我们要的,是细水长流,是合作,而非一锤子买卖。”
顾清风眼中闪过激赏:“姑娘高见!那掌柜也是如此说,他更希望能长期提供此类新颖图样,愿意按图样精美程度,每张支付三钱到一两银子不等的费用,并且承诺保密。”
苏挽月点点头,这正合她意。她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现金流和可靠的销售渠道,而非一次性买断失去版权。
“顾公子,实不相瞒,我身处深宅,行动不便,日后此类图样,我可定期提供。但与外界的联络、与绣坊的接洽、银钱的收取,皆需仰仗公子。”苏挽月看着顾清风,目光清澈而坦诚,“所得银钱,你我三七分账,你三我七。公子负责所有对外事宜,承担风险,我负责提供图样核心。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顾清风愣住了。他本以为苏挽月会以雇佣的形式让他跑腿,给予些许跑腿费,没想到她竟提出如此公平,甚至可说是优厚的合作分账模式!这完全是将他视作了平等的合作伙伴,而非下人仆役。
“苏姑娘……这,这如何使得?顾某不过是出些微薄力气……”顾清风有些手足无措。
“公子过谦了。”苏挽月打断他,语气坚定,“联络、谈判、保全、传递,哪一样不需耗费心力、承担风险?知识、创意与执行、渠道,同等重要。三七分账,合情合理。若公子不答应,此事便作罢。”
她以退为进,将选择权交给了顾清风。
顾清风看着眼前女子虽包裹在粗布衣衫中,却难掩其从容气度与清晰头脑,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流。这是知遇之恩,更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推辞,郑重拱手:“既蒙姑娘信任,清风必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三七分账,清风愧领了!”
合作关系,就此敲定。
苏挽月又从袖中取出两张新绘的图样,一张是蝶恋花,一张是流云百福,都比第一张更为繁复精美。“这是接下来的图样。与绣坊合作,可先提供中等价位的,维持关系。若有顶级绣楼或贵客私下求购特殊设计,价格可另行商议,上不封顶。”
顾清风接过图样,只觉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清风明白!定会为姑娘争取最大利益。”
“此外,”苏挽月压低声音,“传递方式,暂定老地方。若有急事,或需传递更大物件,再想他法。安全第一。”
“是。”
夕阳西斜,此次秘密会面接近尾声。苏挽月将顾清风带来的那二钱碎银子退还给他:“这些,当作公子前期活动的经费。下次分账时再扣除。”
顾清风还想推拒,但在苏挽月坚持的目光下,只得收下,心中感念更甚。
苏挽月重新包好头巾,与小芸悄然离去,再次消失在苏府高墙的阴影之中。
而顾清风握着那三张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图样,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道路,已在脚下展开。
故人重逢,深谈定计。
经济的困局,终于撕开了一道裂缝。
属于苏挽月的商业版图,投下了第一颗关键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