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安全屋的路途，与来时截然不同。
来时的林晚，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技术的纯粹好奇与一试锋芒的战意，如同初次离开巢穴的雏鹰，迫不及待地想要用翅膀丈量新的天空。而此刻，坐在平稳无声的反重力运输车内，望着窗外那片被无形护盾笼罩、虽显狼藉却大体完好的金陵城，她的心中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所填满。
困惑，与敬佩。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情绪，如同冰与火，在她那向来纯粹通透的剑心中交织、碰撞。
她困惑。
困惑于龙吟阁那完全超越了她理解范畴的力量运用方式。
她自幼习剑，坚信剑道的极致，在于“人剑合一”，在于将自身意志、灵能、技巧锤炼到巅峰，化作无坚不摧的锋芒。无论是她自己的快剑，还是玄明观那传承千年的“四象诛魔剑阵”，其力量的根源，终究在于“人”，在于修行者自身对能量、对天地之“理”的感悟与驾驭。
可龙吟阁呢？
他们似乎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那精准偏转龙息的能量护盾，并非依靠某个绝世强者的个人伟力支撑，而是依托于那个名为“星梭”的庞大造物，以及背后一套她无法理解的、名为“灵能池”的能源系统和“天网”的计算网络。那更像是一种……精密的集体造物，一种将力量“工具化”、“系统化”的成果。
还有那个叫陈醒的男人。
林晚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主控中心光屏上，陈醒在那灭世危机面前，依旧平静如深潭的眼神，以及那快如幻影、却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指令操作。他自身似乎并没有散发出多么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但他却仿佛一个执棋的巨人，以整个龙吟阁的力量为棋子，冷静地与那头灭世巨龙对弈，并且……步步占先！
他靠的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计算，是预判，是那种将一切变量都纳入掌控的、冰冷到极致的理性！
这与林晚所认知的“力量”，截然不同。
在她的世界里，强者为尊，力量来自于苦修与天赋，战斗依赖于经验、直觉与临场爆发。而龙吟阁，似乎将战斗变成了一道可以提前推演、最优求解的数学题。那头让所有古老传承者感到绝望的巨龙，在龙吟阁的体系下，仿佛只是一个数据模型复杂一些的“问题”，而非不可战胜的“神只”。
这种认知上的颠覆，让她感到了深深的困惑。如果力量可以如此“获取”和“运用”，那么她，以及林家，以及所有古老传承者千百年的苦修，意义何在？难道真的只是效率低下的“笨办法”吗？
然而，与困惑并生的，是那无法抑制的、越来越强烈的敬佩。
她敬佩龙吟阁解决问题的效率与果决。
从锁定玄明观，到破解剑阵，到强行接管信息屏蔽力场，再到应对巨龙脱困、展开能量偏转护盾……龙吟阁的每一步，都如同精密齿轮咬合，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拖沓。目标明确，手段直接，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相比之下，古老世家们遇到这种事情，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祖训、规矩、各方势力的权衡扯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如此果断地动用雷霆手段。就像玄明观，若非龙吟阁强行介入，他们恐怕会一直守着那个破观和所谓的祖训，直到被地底爆发的能量一起埋葬。
更重要的是，龙吟阁的目的。
他们展现出的这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并非为了欺压弱小，争夺地盘，或者炫耀武力。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极其明确——阻止灾难，保全金陵。
那不惜消耗海量能量、甚至动用最终屏障也要撑起的护盾，那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偏转龙息、避免城市毁灭的操作，那争分夺秒修复引流塔、试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行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他们在乎这片土地上生灵的存续。
这与林晚内心最朴素的价值观，不谋而合。她练剑，追求更强的力量，最初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能斩开前路的阻碍，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吗？只是她之前守护的，可能只是林家，只是自身的剑道。而龙吟阁，似乎将“守护”的范围，扩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尺度。
这种立足于“现实问题”、并以最高效手段去解决的风格，让她在困惑之余，心生向往。
“小晚，回来了？”安全屋的门无声滑开，林霜华的声音将林晚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林晚抬头，看到林霜华、林震岳和林文渊都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他们的眼神中，有关切，有询问，更多的，是一种与她相似的、经历了巨大冲击后的沉淀。
“嗯。”林晚点了点头，走进屋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依旧在闪烁的光屏。上面的数据流依旧繁忙，但代表巨龙的能量模型暂时稳定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不再剧烈波动，而两个引流塔的进度条，一个显示“待命”，一个显示“修复中，92%”。
“听说你在玄明观，大展神威？”林震岳咧了咧嘴，想拍拍林晚的肩膀，却又有些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眼前的侄女，似乎和出去时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林晚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谈自己的战绩，反而指着光屏上那代表能量偏转护盾的复杂结构图，问道：“霜华姑姑，龙吟阁他们……一直都是这样……解决问题的吗？”
林霜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明白林晚在困惑什么。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林晚身边，看着光屏上那精妙到令人叹为观止的能量流转模型，缓缓道：
“或许，这才是面对这个越来越复杂的世界，最有效的方式。”
她顿了顿，看向林晚，眼神深邃：“我们古老的传承，源于对天地、对自身的感悟，充满了智慧与底蕴，这毋庸置疑。但不可否认，我们的方式，很多时候依赖于个体的天赋与机缘，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且……太慢了。”
“龙吟阁的‘科学修仙’，是将这种对天地之‘理’的感悟，用另一种语言——数据、模型、技术——重新表述，并将其系统化、规模化。他们追求的是可复制、可验证、可优化的‘确定性’力量。”林文渊推了推眼镜，补充道，他的语气中带着研究员特有的兴奋与凝重，“虽然冰冷，虽然缺少了……嗯，‘人情味’，但你不能否认，在应对这种规模的危机时，它展现出了碾压性的优势。”
林晚沉默地听着，目光依旧停留在光屏上。她想起了自己腕部那个灵能辅助装置，想起了它如何提升自己出剑的速度与精准。那也是一种“工具”，一种让她变得“更高效”的工具。
“所以……我们错了？”林晚抬起头，看向林霜华，问出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她问的不是林家，而是所有坚守古老道路的人。
林霜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的回答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是否适合这个时代，是否能在守护想要守护之物时，提供足够的力量。”
“龙吟阁的路，是一条全新的、强大的路。但我们的路，也并非毫无价值。关键在于，我们能否看清差距，能否放下无谓的傲慢，去学习，去适应，甚至……去融合。”
她看着林晚那双重新变得锐利、却似乎沉淀了更多东西的眸子，轻声道：“小晚，你的剑很快，很准。但今天，你应该看到了，这世上除了‘快’与‘准’，还有另一种形态的‘力量’。你的困惑，是好事。它能让你走得更远。”
林晚再次陷入沉默。
她低头，看着自己握剑的手，那双手曾经只相信掌中之剑的温度与锋芒。而此刻，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腕部那冰冷的金属装置，正与她体内的剑意隐隐共鸣。
困惑依旧存在，但那份对龙吟阁、对陈醒那种掌控力的敬佩，却也变得更加清晰。
她或许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但她知道一点——
她想要弄懂那种力量。
想要看看，自己的剑，在与那种力量结合之后，能到达怎样的境地。
窗外，护盾之外，巨龙依旧在盘旋，低沉的龙吟如同压抑的雷霆。
危机尚未解除，但安全屋内的气氛，却因林晚的归来与她心中悄然种下的种子，而悄然发生着改变。
林家，乃至所有古老传承的未来，或许就将因这困惑与敬佩交织的瞬间，而转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林晚的目光，穿过单向玻璃，投向那片被护盾隔绝的、依旧危险的天空，眼中重新燃起的，是比战意更加炽烈的……求知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