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的手指轻轻搭在王座扶手上，像是抓住了什么。
张小凡仍盘坐于阵心，左手搭在陆雪琪脉门，右手按住合欢铃。他体内真气缓缓流转，虽如细流，却未断绝。血池静止，洞中唯有铃音轻颤，如风拂残叶。
就在此刻，他忽觉掌下脉搏一跳。
不是幻觉。
陆雪琪的手指猛地收紧，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头剧震，抬眼看去——她双眸已睁，清冷如霜，目光却直直望向血池上方那道被秦无炎布下的封印裂痕。她的唇色惨白，气息微弱，可那一眼，却带着决绝。
“雪琪？”
他刚开口，她已松开手，指尖划过自己心口，一道青光自天灵冲起。
天琊剑自行出鞘，悬于头顶，剑身嗡鸣不止，仿佛回应某种古老誓约。
“不——！”张小凡猛然起身，伸手欲拦。
可她身形一闪，已掠至半空。
“天琊问心，九霄寂灭。”
八个字出口，洞顶骤然撕裂，幽蓝缝隙中滚出一丝极寒雷霆，带着斩断因果的肃杀之意。那不是天雷，是她以魂为引，换来的半缕天罚。
她双手执剑，剑尖直指阵眼核心。秦无炎残留的气息猛然翻腾，血符蠕动，似要重组大阵。可那剑光太快，太决然，根本不给它复苏的机会。
轰！
剑落如陨星坠地。
血池炸开，黑雾翻涌，秦无炎布下的锁魂夺魄大阵核心应声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自地面蔓延至岩壁。那股阴毒气息终于彻底溃散，化作缕缕黑烟消逝在空气中。
可陆雪琪没有落地。
她悬在半空，身体微微颤抖，七窍渗出细血，顺着脸颊滑下。天琊剑脱手坠落，插在阵边，光芒几近熄灭。
张小凡疯了一样冲过去，在她即将坠地前接住。
入手冰凉。
她的呼吸几乎不可闻，胸口起伏微弱，像随时会熄的烛火。可她嘴角竟扬起一点笑意，目光落在他脸上，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他声音发抖，急忙从怀中取出玄火鉴，催动其中温润火元，试图渡入她体内。
可那火光刚触到她经脉，便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他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外伤，不是真气枯竭。她是把自己的命，一点一点烧成了那一剑的光。
“你傻不傻？”他低吼，眼眶通红，“我还没撑不住，你怎么敢先走这一步？”
她睫毛轻颤，似乎想抬手碰他脸，可手臂只动了一下，便无力垂下。
远处王座上，碧瑶忽然浑身一震。
她眉心血印剧烈跳动，手指死死扣住扶手，指节泛白。那一剑的余波似乎刺穿了修罗之力的封锁，让她神识深处某处狠狠抽痛。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刀，又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往外挣扎。
但她终究没睁眼。
也没有言语。
张小凡抱着陆雪琪，跪坐在地。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一点点流失，神魂波动越来越微弱。他不断将真气送入她体内，哪怕明知无用，也不肯停下。
“你说过要等我回来。”他声音低哑，“当年在大竹峰，你说平儿还小，你要看着他长大……你还记得吗？”
她没有回应。
可那只一直垂着的手，忽然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角。
很小的动作，却让他喉咙一紧。
就在这时，血池底部传来异动。
一股浓稠如墨的幽冥死气自裂缝中倒卷而上，缠绕在他脚踝，顺着经脉往丹田钻。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召唤——来自深渊的共鸣。
他体内的佛力本能抵抗，道韵凝成屏障，可那魔息却如野草疯长，与死气交织，疯狂撕扯他的神志。
“滚开！”他怒喝一声，噬魂棒横扫而出，黑焰炸开，将死气逼退数尺。
可下一瞬，那死气又涌了回来，比之前更浓、更烈。
他低头看怀中人，又抬头望向王座上的碧瑶。
一个为他燃尽生命，一个被他亲手推入轮回。
十年隐忍，十年守护，换来的却是此刻的束手无策。
他曾在青云山顶发誓不再堕魔，曾对着合欢铃说此生只负一人。可如今，他守不住身边的人，救不了沉沦的魂。
佛不能救她，道不能护她，仁义道德，在这一刻全是笑话。
“啊——！”
一声嘶吼自胸腔炸出，不再是人声。
他双眼赤红转为混沌，瞳孔深处浮现漩涡般的纹路。骨骼发出噼啪声响，背后虚影浮现——一头巨形修罗昂首咆哮，手持骨刃，周身缠绕黑焰与血雾。
噬魂棒在他手中剧烈震颤，竟主动吸收四周死气，棒身裂纹中溢出暗红光芒。
他抱着陆雪琪的手却没有松。
哪怕魔气侵蚀五脏六腑，哪怕意识开始模糊，他依旧死死将她护在怀里。
“我不许你死……听见没有？”他咬牙切齿，声音沙哑扭曲，“你想走，也得等我先把碧瑶救回来！等我把一切都还清！你敢现在闭眼，我就追到黄泉把你揪回来！”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头。
目光如刀，直刺王座方向。
碧瑶的身体再次一颤，额头渗出冷汗。那股压迫感让她本能想要反抗，可体内力量却被某种更深的东西压制。
不是恐惧。
是痛。
像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张小凡缓缓站起，一脚踏碎身侧石板。黑焰随步蔓延，所过之处，岩石龟裂，血池沸腾。他每走一步，气息便暴涨一分，混沌修罗虚影愈发清晰，几乎与真身重叠。
他不再压抑。
也不再挣扎。
佛心已裂，道念成灰，唯有魔性，才能承载这滔天恨意。
“秦无炎——！”
他仰天怒吼，声浪震得洞壁簌簌落石。
“你留下的一丝气息，我都给你毁了。若你还敢现身，我便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修罗降世！”
他抱紧怀中人，另一只手高举噬魂棒。
黑焰冲天而起，洞内温度骤降，空气凝出霜痕。残阵在魔威下哀鸣，金纹寸寸崩解，又被黑焰重塑成新的符文。
就在此时，王座上的碧瑶忽然抬起手。
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那只手，竟是朝着他挥来的方向，微微伸展。
仿佛在梦中，想要抓住谁的衣袖。
张小凡脚步一顿。
混沌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可那清明只存在了一瞬。
下一刻，陆雪琪的呼吸彻底微弱下去，指尖滑落他的衣角。
“雪琪！”
他嘶吼，魔气轰然爆发。
黑焰席卷整个洞穴，岩壁炸裂，血池干涸。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向王座，每一步都踏出裂痕。
“你要问我值不值得？”他喃喃，声音已不似人语，“为了她，为了你……我早就不是人了。”
他站在王座前三丈，低头看她苍白的脸，又抬头望向碧瑶紧闭的眼。
“这一世，我谁都护不住。”
“那就让我变成魔，把这天——”
他举起噬魂棒，黑焰凝聚成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