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羽鹰群穿越褪色的天幕时,翅膀上的羽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青风的尾羽甚至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阿羽紧紧攥着鹰羽,指尖传来的冰凉让他心惊——连玄羽鹰的记忆都在被“空白”蚕食。
“用忆贝!”月芽突然想起什么,将从海边收集的忆贝抛向空中,贝壳在鹰群周围炸开,散出细碎的光点,光点落在羽毛上,透明的部分竟缓缓恢复了原色。“忆贝里的记忆能暂时稳住它们!”
玉尘的镇世剑在前方劈开一道金光,光带中浮现出他们在老槐树下存放的物件虚影——打铁的玉佩、拼合的双玉、骨笛、鹰羽,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投影,像一道屏障,将褪色的天幕隔绝在外。“跟着光带走,别偏离轨迹!”
极北之地的寒风比想象中更凛冽,吹在脸上像刀割。断忆塔的轮廓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塔身果然是歪斜的,塔顶的砖石悬在半空,仿佛随时会坠落,却又被无数道粗壮的锁链死死拉住,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进周围的冰崖,链身上刻满了与黑袍人袍子上相同的符文。
“塔底有东西在动。”星落举起星盘,盘上的指针疯狂颤抖,指向塔基处的冰缝,“像是……无数魂灵在挣扎。”
靠近塔底才发现,冰缝中确实嵌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被锁链穿透胸膛,冻在冰层里,脸上凝固着茫然的表情,正是老渔民说的“无脸黑影”的实体。但仔细看去,这些人影的脖颈处都挂着细小的物件——有半块玉佩,有褪色的香囊,有磨得光滑的木牌,显然都是承载记忆的东西。
“他们的脸……”月芽突然捂住嘴,那些人影的面部并非天生空白,而是皮肤下的血肉正在被某种力量剥离,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是‘空白’在吞噬他们的容貌记忆!”
玉尘的镇世剑突然刺入冰缝,剑身上的银灰色印记与锁链符文碰撞,冰层下传来无数细碎的呻吟,人影们竟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对着塔尖,像是在朝拜。“锁链在吸取他们的记忆,输入断忆塔。”
塔尖歪斜的缺口处,隐约能看到团黑雾在翻滚,黑雾中伸出无数细小的锁链,与塔基的主链相连,那些从人影身上吸走的记忆,正顺着锁链往上流动,在缺口处凝结成一颗颗灰色的珠子,像极了缩小版的终末珠。
“是黑袍人在收集记忆珠!”星落的星盘突然亮起,盘底映出幅画面——塔内的石阶上,黑袍人正背对着他们,手中捧着串记忆珠,锁链从他的袖口垂下,没入石阶的缝隙,“他在塔心!”
青风突然发出警惕的嘶鸣,塔基的冰层开始剧烈震动,冰缝中的人影纷纷睁开眼睛,空洞的眼眶里流出灰色的液体,顺着锁链往上爬,速度越来越快。“他们要挣脱了!”阿羽射出绑着忆贝的箭,箭簇钉在锁链上,贝壳炸开的光点让人影动作一滞,“但忆贝的力量快耗尽了!”
玉尘看向塔门,那是一道被冰封的拱门,门上刻着与老槐树纹路相似的凹槽。“用老槐树的信物!”他将镇世剑插入凹槽,剑身上的物件虚影投射在冰门上,“只有带着相同记忆的力量,才能打开断忆塔!”
星落的双玉、月芽的骨笛、阿羽的鹰羽依次贴近冰门,凹槽中立刻亮起对应的光纹。当最后一道光纹亮起,冰门发出“咔嚓”的脆响,冰层顺着纹路裂开,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同样嵌着被锁链穿透的人影,只是这些人影的脸上,还残留着模糊的五官轮廓。
“这些是更早被抓来的人。”月芽抚摸着石壁上一个孩童的虚影,孩子手中紧攥的木牌上,刻着个“念”字,“他们的记忆还没被完全吞噬。”
通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伴随着低沉的哼唱,调子与月芽的摇篮曲有些相似,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玉尘握紧镇世剑,剑身上的物件虚影愈发清晰:“他知道我们来了。”
往上攀登的石阶像是没有尽头,每走一步,周围的人影就会清晰一分,甚至能听到他们模糊的低语——
“我的名字……是什么?”
“娘……我想不起来娘的样子了……”
“锁链在爬……它要钻进脑子里……”
这些低语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人头皮发麻。星落突然停下脚步,指着石阶拐角处的一道人影:“这是……我爷爷!”那人影脖颈上挂着的玉佩,与星落手中的双玉是同一块料子,只是已经碎成了粉末。
人影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空洞的眼眶转向他,嘴角缓缓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星落的双玉突然发烫,拼合的缝隙中渗出红光,红光涌入人影体内,人影的面部竟缓缓浮现出模糊的轮廓,与星落记忆中的爷爷重合。
“阿落……别上去……”爷爷的虚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锁链突然收紧,将他的身体勒得变形,“塔心的……不是人……是‘空白’的本身……”
话音未落,红光突然溃散,人影重新变得空白,脖颈上的玉佩粉末彻底消散在风中。星落僵在原地,手中的双玉冰凉刺骨。
“他在提醒我们。”玉尘扶住他的肩膀,镇世剑的光芒笼罩住众人,“越往上,记忆的侵蚀就越厉害,我们必须守住自己的记忆。”
月芽吹响骨笛,摇篮曲的调子在通道中回荡,笛声里注入了她与母亲相处的点滴——油灯下的缝补,村口的送别,掌心的温度。奇妙的是,这带着暖意的旋律流过,周围人影的挣扎竟渐渐平息,石壁上的锁链符文也黯淡了几分。
“这曲子能安抚他们。”月芽眼睛一亮,“或许是祖辈留下的对抗‘空白’的办法!”
爬到塔的中段时,石阶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悬空的锁链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到无数记忆珠在黑暗中沉浮,发出细碎的光芒。桥的另一端,就是塔心的入口,黑雾正从门缝中溢出,带着浓烈的“空白”气息。
“桥链上的符文会吞噬记忆。”阿羽的青风试探着啄了下锁链,鹰喙立刻变得透明,“不能碰!”
玉尘将镇世剑抛向空中,剑身上的物件虚影化作四座小小的光桥,横跨在锁链之间。“踩着光桥过去,别掉下去!”他率先踏上光桥,脚下传来熟悉的暖意,那是父亲打铁时的温度,“守住心里最清晰的记忆,光桥就不会断!”
月芽踩着骨笛投影的光桥,脑中想着母亲的笑容;星落握着双玉,爷爷最后的叮嘱在耳边回响;阿羽紧攥鹰羽,青风雏鸟时的啾鸣仿佛就在耳畔。四人小心翼翼地穿过锁链桥,身后的光桥在黑雾的侵蚀下渐渐消散,桥链上的符文却越来越亮,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塔心是一间圆形的石室,正中央的石台上,悬浮着串巨大的记忆珠,珠子里流淌着无数人影的记忆碎片——正是冰缝中那些人的过往。而石台旁,站着那个他们在记忆碎片中见过的黑袍人。
他的脸依旧隐藏在兜帽下,四肢果然缠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记忆珠串,每颗珠子亮起,就有一道符文顺着锁链爬上他的身体。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兜帽下传来沙哑的声音,像是无数记忆碎片在同时说话:
“你们终于来了……带着‘记忆’的祭品。”
石台上的记忆珠串突然剧烈晃动,无数碎片从珠子里涌出,在石室中组成一道漩涡,漩涡的中心,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色彩的“空白”。
玉尘的镇世剑猛地指向漩涡,剑身上的银灰色印记发出凄厉的嘶鸣:“这就是‘空白期’的源头?”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缠着锁链的手,指向他们:“交出你们的记忆,成为珠串的一部分,或许……还能留下点痕迹。”
随着他的话音,石室内的锁链全部绷直,符文亮如白昼,那些被吞噬的记忆碎片组成无数只手,从漩涡中伸出,抓向四人的头颅。
月芽的骨笛骤然变调,摇篮曲的暖意与记忆之手碰撞,激起漫天光点;星落将双玉挡在身前,爷爷的虚影再次浮现,与记忆之手对抗;阿羽的青风扑向漩涡,鹰喙撕裂了数只记忆之手,却被更多的手缠住;玉尘的镇世剑划出金光,父母的面容、守护地脉的誓言在光中凝聚,构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但记忆之手越来越多,石室内的“空白”气息也越来越浓,他们脚下的地面正在褪色,连镇世剑的光芒都开始变得黯淡。
黑袍人看着这一切,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没用的……所有记忆,最终都会归于空白。”
就在这时,星落突然注意到黑袍人锁链的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念”字,与石壁上那个孩童木牌上的字一模一样。
“你的记忆……也被锁住了?”星落突然喊道,双玉的红光直射黑袍人的兜帽,“你不是‘空白’本身,你是被‘空白’囚禁的记忆守护者!”
黑袍人的身体猛地一震,兜帽下的动作瞬间停滞。石台上的记忆珠串突然炸裂一颗,碎片中飞出一道小小的人影——正是那个脖颈挂着“念”字木牌的孩童,他扑向黑袍人,钻进了他的袖口。
黑袍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缠在身上的锁链剧烈震颤,符文开始出现裂痕。
玉尘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镇世剑的光芒陡然暴涨:“他在利用你的记忆驱动‘空白’!打破珠串,释放所有记忆!”
月芽的骨笛奏响最激昂的旋律,记忆之手的动作明显迟滞;阿羽的青风带着星核碎片冲向漩涡,碎片炸开的金光逼退了“空白”气息;星落的双玉红光大盛,照亮了黑袍人袖口露出的半截木牌——正是孩童手中那一块的另一半。
玉尘抓住机会,镇世剑带着所有物件虚影,狠狠劈向石台上的记忆珠串。
“不——!”黑袍人发出一声复杂的嘶吼,像是在阻止,又像是在渴望。
珠串应声炸裂,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出,冰缝中、石壁上的人影纷纷抬起头,空洞的眼眶里重新亮起光芒,被吞噬的面容正在缓缓恢复。黑袍人身上的锁链寸寸断裂,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眉眼间竟与星落有几分相似。
而那片“空白”漩涡,在失去记忆珠的滋养后,开始剧烈收缩,发出刺耳的尖啸。
“快……用你们的记忆……补全它!”年轻黑袍人指着漩涡,手中的半截木牌与星落的双玉共鸣,“‘空白’本是平衡记忆的容器,被我用错了力量……”
玉尘四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最深刻的记忆注入漩涡——打铁的火花、母亲的摇篮曲、爷爷的叮嘱、鹰雏的啾鸣,这些带着温度的记忆,像一道道彩色的光,涌入收缩的“空白”之中。
漩涡的尖啸渐渐平息,开始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无数流动的画面,不再是单调的空白,而是像一本翻涌的画册,记录着所有被拯救的记忆。
年轻黑袍人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身体开始化作光点,与那些恢复的人影一起,融入旋转的“空白”漩涡。“谢谢你们……记住,记忆从不是负担……”
最后一道光点消散时,断忆塔的歪斜塔身开始缓缓归正,锁链崩碎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塔基的冰缝渐渐合拢,露出底下流淌的暖流,那是被“空白”冻结的地脉,此刻正重新焕发生机。
玄羽鹰群在塔顶盘旋,羽毛上的光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玉尘四人站在塔心,看着那片化作“记忆漩涡”的“空白”,它不再吞噬,而是像一颗巨大的忆贝,静静悬浮在石室中央。
“结束了吗?”阿羽轻声问。
玉尘抚摸着镇世剑,剑身上的银灰色印记已经淡去,只剩下金色的龙影。“或许……只是开始。”他看向漩涡深处,那里隐约有一道新的影子在蠕动,比“空白”更幽暗,“你看那里。”
月芽的地脉之心飞向漩涡,石面映出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团纯粹的黑暗,正从漩涡底部缓缓升起,所过之处,流动的记忆画面瞬间凝固,变成黑白两色。
星落的星盘突然炸裂,碎片上只留下一个字:
“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