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声声,滴碎了满地月光。鹿筱倚在雕花窗前,望着案头那方染血的丝帕出神。三日前柳梦琪搜查时划破的掌心已结疤,可掌纹里盘踞的暗青纹路,却像活物般顺着腕骨爬向肘弯——与太子那件锦袍上的蚀纹,竟分毫不差。
“姑娘,云澈澜大人求见。”小丫鬟的通报惊破寂静。鹿筱忙扯过鸦青披帛盖住手臂,抬眼时已换上惯常的浅笑:“请他去偏厅,我稍整妆容便来。”铜镜里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指尖抚过鬓边木槿簪,那是初到阳城时洛绮烟送的,花蕊处还凝着半滴未干的松香——她总说这味道能避邪祟。
偏厅里,云澈澜的靴底正碾着块碎瓷片。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腰间佩刀的穗子还沾着夜露:“今日在柳梦琪的侍女房里,搜出半片蛇鳞。”青铜托盘“砰”地落在桌上,鳞片泛着冷光,边缘还缠着几丝金线,正是那日被撕坏的锦袍残片。
鹿筱指尖一颤,蛇鳞上细密的纹路,与她臂上蛊纹竟呈镜像。还记得风若琳临终前,曾在她掌心画过类似的符号,说这是“引魂鳞”,可通阴阳两界。此刻云澈澜盯着她的眼神太过灼热,她慌忙低头拨弄茶盏:“柳梦琪为何要在锦袍上下蛊?她不是……倾慕太子殿下么?”
“倾慕?”云澈澜冷笑一声,袖中抖出半幅帛画,“今早有人往我官署门缝塞了这个。”画中女子青丝垂地,腕间金铃与柳梦琪日常所佩别无二致,可眉眼间却凝着股狠戾——分明是被人用朱砂改过面相。鹿筱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御膳房,曾撞见柳梦琪对着太子的食盒落泪,指尖还缠着带血的红绳。
更楼又响了三声。鹿筱忽然盯着画中女子的耳坠怔住——那是串极小的龙骨坠子,与她在寒潭底见过的龙族图腾一模一样。敖翊辰曾说过,龙族贵胄耳后必有逆鳞胎记,而柳梦琪每次见他,总会刻意用珠翠遮住右耳。
“大人可查过,柳梦琪何时入的阳城?”鹿筱忽然按住云澈澜的手腕,触到他袖中藏着的半片竹简,边缘焦黑,却能辨出“寒潭祭”三个字。云澈澜猛地缩回手,耳尖却红了:“三个月前,她随蒙古使团进京那日,正巧是你在寒潭捞出龙骨的时辰。”
窗外忽有夜枭长啼。鹿筱起身推开雕花窗,只见宫墙转角处,一袭月白衣衫闪过,腰间玉佩碎成三瓣——是萧景轩的贴身玉佩。她攥紧窗棂,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曾听见他与林茹筠争执:“你动什么人不好,偏要动那蛊?若被龙族察觉……”
“姑娘,该用安神汤了。”洛绮烟端着药碗进来,目光在云澈澜腰间的龙骨坠上顿了顿。鹿筱注意到她指尖缠着新伤,分明是今日晨起帮她刺探柳梦琪院落时被荆棘划的。药香混着松脂味漫开,她忽然想起风若琳临终前的话:“若见着蛇鳞与龙骨同现,便去寒潭找第三片龙鳞,那是打开时空裂缝的钥匙……”
“明日随我去寒潭。”云澈澜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今早巡逻时,发现潭水泛红,水草里缠着截断发,发质极细,不似凡人。”他从袖中掏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几缕银白长发,发尾还凝着冰晶——正是敖翊辰每次化形后留下的特征。
更鼓敲到第四通时,鹿筱终于在锦袍暗纹里发现了玄机。那些看似杂乱的蚀纹,竟在月光下拼出半幅星图,与她在民国家中见过的《洛河图》残页一模一样。右下角极小的朱砂印,赫然是个“萧”字——与萧景轩书房里的藏书印分毫不差。
“姑娘,萧府送来帖子。”小丫鬟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锦袍上的星图瞬间隐没。红底金纹的喜帖上,烫金大字刺得人眼花:“萧景轩公子与林茹筠小姐,择吉日完婚。”落款处盖着萧府的蟠龙印,却在印泥边缘,洇着点极淡的青灰色——正是那日在锦袍上发现的蛊毒痕迹。
鹿筱忽然想起,初嫁萧府时,婆婆曾说过“龙配凤,蛇缠柱”的童谣。如今萧景轩要娶林茹筠,不正是应了那句“青蛇绕金梁,血光映洞房”?她望着喜帖上的烫金蟠龙,忽然发现龙目处的朱砂,竟与画中柳梦琪耳坠上的龙骨坠子,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更楼声突然停了。鹿筱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龙吟,像极了敖翊辰上次在寒潭底对她唱的那支古老歌谣。她掀开窗帘,只见宫墙柳树上,挂着串用槿花编成的风铃,花瓣上凝着的露珠,在月光下竟呈现出龙鳞的形状。
“小姐,该睡了。”洛绮烟过来替她吹灭烛火,却在转身时,将个冰凉的物件塞进她掌心。鹿筱借着月光看去,竟是半片染着龙血的蛇鳞,边缘刻着极小的字:“朔月之夜,寒潭底见——敖”。
掌心里的蛊纹突然发烫,鹿筱咬住唇才没让自己哼出声。她望着窗外渐圆的月亮,忽然想起敖翊辰曾说过,龙族每百年才会在朔月现形,而今年的朔月,恰是萧景轩大婚之日。锦袍上的蛊纹、柳梦琪的蛇鳞、萧府的喜帖,还有寒潭底的龙血,这些碎片般的线索,终于在她脑海里拼成了可怕的图景——有人想借萧景轩的婚礼,在寒潭举行古老的祭典,而祭品,正是她身上逐渐成型的“引魂鳞”。
更鼓再次响起时,鹿筱摸黑穿好衣裳。袖中银针冰冷,腰间荷包里装着云澈澜给的龙骨碎,还有洛绮烟冒死偷来的半片蛇鳞。她推开房门,只见廊下立着道修长身影,月光替他镀了层银边,正是多日未见的夏凌寒。
“明日随我去祭天。”夏凌寒递过块刻着龙纹的玉牌,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颤抖,“今早父皇说,祭天仪式需要‘木槿灵女’主持,而你……”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触到她袖中凸起的蛊纹,瞳孔骤缩,“鹿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血能唤醒寒潭里的龙骨?”
夜风卷着落花扑进窗棂,鹿筱望着夏凌寒眼中的血丝,忽然想起初遇他那日,他倒在寒潭边,身上缠着的正是如今她臂上的蛊纹。原来一切早已注定,从她在原始时代捡起那朵木槿花开始,从她带着民国记忆穿越而来开始,她的血,她的骨,她的命运,早已被卷入这场横跨时空的祭典——而萧景轩的婚礼、柳梦琪的诬陷、龙族的龙吟,不过是祭典上的几柱香,几叠纸,几滴血。
“太子殿下可知,祭天台上的蟠龙柱,为何缺了片龙鳞?”鹿筱忽然轻笑,指尖抚过夏凌寒掌心的茧子,那是握剑多年留下的印记,“三日前我替你诊脉,发现你命门处缠着蛇鳞纹,与柳梦琪耳坠上的龙骨,正好相生相克。”她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落花,“而萧景轩的喜帖,用的正是龙血混着蛇毒写的,这婚一结,便是要拿林茹筠的命,来补祭天台上的缺鳞。”
夏凌寒猛地后退半步,玉牌“当啷”落地。远处传来打更声,卯时三刻,正是寒潭水最刺骨的时候。鹿筱弯腰捡起玉牌,触到背面刻着的小字:“槿花凋落时,龙骨归海日”。这是她在民国课本里见过的句子,此刻刻在龙纹玉牌上,竟像极了命运的嘲讽。
“随我去寒潭。”她忽然抓住夏凌寒的手,往宫墙阴影里走去,“柳梦琪的蛇鳞、萧景轩的喜帖、还有你身上的蛊纹,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寒潭底的时空裂缝。”她顿了顿,想起袖中敖翊辰的字条,声音忽然哽咽,“而我怕,等朔月升起,我们再也来不及阻止这场祭典……”
宫墙转角处,萧景轩的月白衣衫闪过。他攥着半片染血的槿花,听着远处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唇角勾起抹冷笑。袖中林茹筠的信还带着体温:“已按计划在锦袍中下蛊,鹿筱的血即将成型,朔月祭典可成。待龙骨归位,我们便能回到民国,再也不用困在这该死的夏朝……”
晨雾漫进宫墙时,鹿筱终于看见寒潭边立着的身影。敖翊辰的银发在风中飞舞,他转身时,耳后逆鳞胎记在晨光中泛着血光,与她臂上的蛊纹,竟连成了完整的龙族图腾。而潭水中,无数蛇鳞正缓缓浮现,拼成三个大字——“引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