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酱的甜香裹着热气往鼻尖钻时,鹿筱刚跨进灶房门槛,就见敖翊辰举着把小瓷勺,正往嘴里抿酱,被烫得直哈气,偏又舍不得松口,腮帮子鼓得像含了颗樱桃。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婉姨拍了下他的手背,把陶罐从灶上挪下来,“刚离火,烫得很。”她取了只粗瓷小碟,舀了两勺酱递过来,“筱丫头尝尝,甜不甜?”
鹿筱用指尖沾了点抿进嘴里,酸甜气裹着山楂的清劲,从舌尖漫到喉咙,比镇上买的果酱少了些腻,多了点清爽。“正好!”她眼睛亮了亮,“配早上的杂粮窝窝肯定绝了。”
萧景轩站在灶门口,看敖翊辰捧着小碟蹲在门槛边,勺底刮得干干净净,忍不住笑:“等下装罐时给你留半罐,别馋得跟没吃过似的。”
“谁馋了?”敖翊辰梗着脖子,又往碟子里刮了点酱渣,“这不是怕婉姨熬少了嘛。”
婉姨被逗得直笑,拿了两个带盖的小陶罐出来,把山楂酱仔细装进去:“一罐放灶边温着,明早吃;另一罐封严实了,等过几日凉快点,给山下李婶送点去——她前儿还送了筐新摘的杏子。”
正说着,院外忽然刮过阵风,带着山边的松木香。鹿筱往院外看,见竹架上晾的草药叶晃得更欢了,木槿苗的叶子也翻了面,露出嫩生生的绿。“明天怕是要变天?”她碰了碰萧景轩的胳膊,“去山口浇松树,要不要带件薄褂子?”
“看天色不像要下雨。”萧景轩抬头望了望,日头虽偏了西,倒还是亮堂堂的,云也薄得像层纱,“带件吧,山口风比院里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鹿筱就被院外的鸟叫吵醒了。她披了件布衫坐起来,听见灶房有动静,踩着鞋过去看,见萧景轩正往药箱里塞草药——是昨天从张婆婆家采的金银花和紫草,已经晾得半干了。
“不多睡会儿?”鹿筱倚着门框问,晨光从窗棂钻进来,落在他袖口上,把布纹映得清清楚楚。
“早去早回,顺便看看松树苗醒没醒。”萧景轩把药箱扣好,“婉姨在蒸窝窝,快洗漱来吃。”
灶台上的陶罐正冒热气,山楂酱的甜香混着窝窝的麦香,比昨日更浓了。婉姨把蒸好的窝窝摆进竹篮,又往小布袋里塞了两个:“带路上吃,山口离得远,别饿肚子。”
敖翊辰还趴在炕上没醒,昨晚熬山楂酱时贪嘴多吃了半碗,这会儿睡得正沉。萧景轩背起药箱,鹿筱提着装水的木桶,两人悄悄出了院门。
晨露还沾在路边的草叶上,走过去时裤脚沾了片湿。艾草长得比前几日更高了,叶尖挑着水珠,清苦的香混着泥土气,吸进肺里凉丝丝的。田埂上的野花沾了露,倒比昨日更精神,黄的像撒了把碎金,紫的像染了层霞。
“你看那草叶上的露。”鹿筱蹲下身,指给萧景轩看——水珠滚在叶尖,映着晨光,亮得像颗小珍珠,“昨儿补碗时要是有这露,说不定陶泥能粘得更牢。”
萧景轩也蹲下来,指尖碰了碰水珠,露水滴在他手背上,凉得很。“陶泥得用温水调才粘,这露太凉了。”他顺着田埂往前指,“前头就是山口了,你看那片绿。”
鹿筱抬头望去,果然见山口那边冒出片嫩青,是前些日子栽的松树苗——刚栽时还蔫巴巴的,这会儿竟都挺直了腰,针叶上沾着露,绿得发亮。两人加快脚步走过去,见树苗根边的土还湿着,想来是前几日下过的小雨没干透。
“先浇东边这几棵。”萧景轩把木桶放在地上,舀了瓢水慢慢往根上浇,“别浇太急,让土慢慢吸。”
鹿筱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树苗边浇水。晨光落在松针上,把露珠照得透亮,水珠顺着针叶滑下来,滴在土里,“嗒”的一声轻响。浇到第三棵时,她忽然发现树根边缠了根细藤,藤上还结了个小绿果。
“这是啥?”她拽了拽藤,没敢太用力。
萧景轩凑过来看了看,指尖碰了碰小绿果:“是野猕猴桃,等秋末就熟了,甜得很。”他把藤往旁边拨了拨,“别让它缠着树苗,松苗怕被争了养分。”
两人慢悠悠地浇着水,晨光慢慢爬高了,把身上晒得暖乎乎的。鹿筱正蹲在棵松苗边理杂草,忽然听见萧景轩“咦”了声。
“咋了?”她抬头看,见他站在不远处的土坡边,手里捏着片叶子。
“你过来看看。”萧景轩朝她招手,“这是不是薄荷?”
鹿筱跑过去,见土坡上长着片青嫩的草,叶子是对生的,边缘带着小锯齿,闻着有股清凉气。“是薄荷!”她眼睛亮了,“比药箱里的新鲜多了,摘点回去吧?夏天煮水喝能解乏。”
“摘。”萧景轩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竹篮,“多摘点,晾透了装罐,冬天泡茶也能用。”
两人蹲在土坡边摘薄荷,指尖被叶子上的露沾得湿凉,清清凉凉的香气沾在手上,洗都洗不掉。摘了小半篮时,鹿筱忽然听见坡下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
“有动静。”她碰了碰萧景轩的胳膊,压低了声音。
萧景轩停了手,侧耳听了听,声音是从坡下的灌木丛里传出来的,像是小兽在扒土。他站起身,往坡下走了两步,拨开灌木一看——是只半大的小野兔,腿上沾了片血,正缩在树根下抖。
“是受伤了。”萧景轩回头对鹿筱说,“你把药箱里的止血粉拿过来。”
鹿筱赶紧取了止血粉跑过去。小野兔见有人来,缩得更紧了,耳朵耷拉着,眼睛红通通的。萧景轩蹲下身,慢慢伸出手,动作轻得像怕吓着它:“别动,给你治伤。”
许是知道他没有恶意,小野兔竟没挣扎。萧景轩小心翼翼地托起它的腿,见是被荆棘划了道口子,不算深,只是还在渗血。他撒了点止血粉在伤口上,又从药箱里撕了块干净的软布,轻轻缠在它腿上。
“过两天应该就好了。”他把小野兔放在草地上,往旁边挪了挪,“别吓着它。”
小野兔蹲在地上,看了看两人,又低头舔了舔腿上的布,忽然蹦了两下,钻进灌木丛里,没影了。
“倒挺机灵。”鹿筱笑了笑,低头看手里的薄荷,“摘得差不多了,咱回去吧?”
“再浇两棵就走。”萧景轩指了指最西边那棵松苗,“那棵最矮,得多浇点水。”
往回走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了。鹿筱提着装薄荷的竹篮,走得慢悠悠的,见路边有丛野草莓,红彤彤的小果子挤在叶下,赶紧跑过去摘。
“你看这颗多大!”她捏着颗熟透的草莓递过去,果子红得发亮,沾着点细毛。
萧景轩弯腰咬了口,甜津津的,带着点酸。“比上次摘的甜。”他帮着摘了几颗,放进竹篮的角落,“摘少点,留着些让鸟吃。”
两人走得慢,回到院门口时,正见敖翊辰蹲在院墙边,手里拿着根小棍逗那只青瓷碗里的雏菊。见两人回来,他赶紧站起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以为你们被山口的风刮跑了呢。”
“刮跑了谁给你摘野草莓?”鹿筱把竹篮递过去,“刚摘的,甜得很。”
敖翊辰捏起颗草莓塞进嘴里,眼睛一亮:“比镇上买的好吃!”他凑过来看竹篮里的薄荷,“摘这干啥?煮水喝?”
“嗯,婉姨说夏天喝薄荷水败火。”鹿筱把薄荷倒在石桌上摊开,“等晾透了给你泡一杯。”
萧景轩把药箱放回柴房,出来时见婉姨正往石桌上摆碗筷,南瓜粥冒着热气,窝窝旁边还放着那罐山楂酱。“快洗手吃饭。”婉姨朝他招手,“刚温好的粥,趁热喝。”
鹿筱坐在石凳上,往窝窝里抹了勺山楂酱,咬了口——麦香混着酸甜,暖乎乎地落进肚子里。她往院墙边看,那只青瓷碗里的雏菊正对着太阳,补过的碗沿在光下泛着浅暖的色,像是什么温柔的心事,悄悄落了地。
萧景轩坐在她对面,见她盯着雏菊笑,也跟着往那边看了眼,忽然说:“下午要是没事,去河边捡几块好看的石头吧?给你那只碗搭个小台子。”
“好啊。”鹿筱眼睛亮了,“说不定还能捡着带花纹的呢。”
敖翊辰嘴里塞着窝窝,含糊不清地喊:“我也去!捡石头我最在行了!”
婉姨端着粥从灶房出来,听见这话笑:“带上个竹筐,捡些圆溜的回来,我腌咸菜正好缺石头压缸。”
院外的风又吹来了,带着松木香和薄荷的凉,混着山楂酱的甜,慢悠悠地绕着院子转。鹿筱咬着窝窝,看阳光落在石桌上,把山楂酱的红映得更亮了,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手里的窝窝,朴素着,却也暖乎乎的,咬一口,全是扎实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