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船的事比预想中顺。夏凌寒借了附近州府的官船,船身漆着青黑两色,桅杆上悬着夏家私旗,走内河入海口时,沿途关卡见了旗都不敢拦。鹿筱站在船头,看两岸芦苇被风推得像翻涌的绿浪,手里攥着若琳的锦帕,那片槿花干瓣被体温烘得微暖。
“在想什么?”夏凌寒递来件披风,他小臂的黑痕淡了些,却仍能看出蜿蜒的形状,“风大,披上吧。”
鹿筱接过披风裹住肩,目光往船舱方向瞟了眼——敖翊辰在里面养伤,敖博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自昨日离开石室,他就没再说过几句话,只是靠在舱壁上闭着眼,金鳞在袖口若隐若现,像是在强撑着什么。
“在想敖墨。”鹿筱轻声道,“他说要引海啸,却没在暗河追我们,会不会另有图谋?”
夏凌寒靠着船舷,指尖敲了敲剑鞘:“他要动海眼,需得先破我祖父当年设的‘镇海阵’。那阵眼在东海底冰窟,离龙宫只隔三里水路,他若明目张胆去,敖家老臣不会坐视不理。”他顿了顿,看向远处渐渐开阔的水面,“我猜,他是想借我们的手,引开龙宫注意力。”
风若尘抱着蛇形玉佩从舱内出来,玉佩上的红光弱了些,他揉着眼睛打哈欠:“我姐说……敖墨手里有块‘逆龙符’,是三百年前从老龙王书房偷的,能让龙族暂时失了灵力。他若用符对付敖翊辰哥哥,可怎么办?”
鹿筱心头一紧。敖翊辰本就中了毒,若再被逆龙符克制,后果不堪设想。她刚要转身去船舱,就见敖博掀帘出来,脸色比先前更沉:“他伤口的黑气又重了。”
三人赶紧进舱。敖翊辰靠在软垫上,唇色泛着青,腰侧的伤口虽用金痂封住,却有黑纹顺着肋骨往上爬,像极了石室里敖墨的红光灼痕。他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鹿筱时,眼里才勉强挤出点笑意:“别慌,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鹿筱蹲下身,指尖悬在他伤口上方,不敢碰,“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敖翊辰没答,只是握住她的手往唇边带,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到了东海就好了。冰窟里有‘龙涎泉’,能解这毒。”他声音很轻,尾音却发颤,像是耗尽了力气。
敖博在一旁叹气:“他是怕你担心。这毒叫‘蚀鳞散’,是敖墨用蛇妖毒和龙尸骨炼的,专克龙族灵力——当年老龙王就是中了这毒,才没能挡住天雷。”
鹿筱的手猛地一颤。三百年前父王的死,竟也和敖墨有关?她看向敖翊辰,他正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原来他早就知道这毒的来历,却一直瞒着她,怕她愧疚,怕她想起三百年前的旧事。
“对不起。”鹿筱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中这毒。”
“傻丫头。”敖翊辰转过头,用没受伤的手擦她的眼泪,指尖冰凉,“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杀了他。他欠我们的,欠龙宫的,早该还了。”
船行至入海口时,忽然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裹着海水的咸腥涌上船,能见度不足丈远。夏凌寒猛地拔剑出鞘,剑刃映出雾中隐约的黑影:“有船跟着我们。”
敖风从后舱冲出来,颈间金鳞炸起:“是敖墨的船!他船上挂着‘墨’字旗!”
鹿筱扶着敖翊辰走到船头,雾中果然有艘黑色大船,桅杆上的“墨”字旗在雾里飘得诡异。船越来越近,能看见甲板上站着不少黑衣侍卫,手里都握着淬了毒的弩箭。
“鹿筱!”敖墨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得意的笑,“我劝你把定魂珠交出来!否则这船人,都得陪你喂鱼!”
鹿筱没理他,只是对夏凌寒使了个眼色。夏凌寒点头,悄悄退到船尾,对掌舵的船夫低语了几句。船夫点头,船舵猛地一转,官船忽然往左侧急转,避开了对方射来的第一波弩箭。
“敬酒不吃吃罚酒!”敖墨怒喝一声,黑船上忽然飞出数道铁链,链头缠着符咒,直奔官船桅杆——竟是想毁了船的动力。
敖翊辰忽然站起,周身金光大盛,他抬手一挥,数道金龙虚影从掌心飞出,撞在铁链上。铁链瞬间被金光灼断,符咒化作灰烬。可他自己却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往鹿筱怀里倒去。
“翊辰!”鹿筱抱住他,眼泪掉得更凶,“你别撑了!”
“没事……”敖翊辰靠在她怀里,气息微弱,“让风若尘……把玉佩扔到海里……若琳的魂魄能引鱼群……挡他们的船……”
风若尘赶紧举起蛇形玉佩,刚要往海里扔,却见雾中忽然冲出数艘小船,船上的人都穿着龙宫侍卫的服饰,为首的正是敖家老臣敖钦。
“敖墨!你竟敢私调船队!”敖钦的声音震得雾都散了些,他指挥着小船围住黑船,“老臣奉太后懿旨,特来拿你!”
敖墨在黑船上愣了愣,随即冷笑:“太后?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妇,也敢拿我?”
“你错了。”雾中又传来个苍老的声音,一艘画舫缓缓驶出,船头站着个穿凤袍的老妇,鬓发虽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哀家虽老,却还知道龙宫的规矩——以下犯上,私用禁术,该当何罪?”
“太后?!”敖墨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哀家若不来,怎么看你这乱臣贼子的下场?”太后抬手,身后侍卫举起一面金牌,上面刻着“龙王令”三个字,“老龙王早就料到你会反,留了这道密令,若你敢动龙脉,哀家便可代行龙王职权,废了你所有封号!”
敖墨看着那面金牌,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他忽然看向鹿筱,眼里闪过一丝疯狂:“就算我完了,也得拉个垫背的!”他猛地拔出腰间匕首,竟往自己心口刺去——
“不好!他要自毁龙丹,引动海啸!”敖博大喊。
鹿筱瞳孔骤缩。龙丹是龙族性命根本,自毁龙丹会爆发出巨大灵力,足以冲垮镇海阵,引东海之水倒灌内陆。她想也没想,抓起身边的铜灯就往黑船扔去——铜灯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正好砸在敖墨手腕上,匕首掉在甲板上。
“拿下他!”太后厉喝一声。龙宫侍卫纷纷跳上黑船,将敖墨按住。敖墨挣扎着,看向鹿筱的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你等着!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替我报仇!三界……终究会大乱!”
他的声音被侍卫堵住,押进了船舱。雾渐渐散了,阳光重新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太后走到官船上,看着鹿筱,眼神软了些:“你就是阿槿吧?若琳那孩子,总在信里提你。”
鹿筱点头,扶着敖翊辰对太后行礼:“谢太后救命之恩。”
“该谢的是你自己。”太后叹了口气,看向敖翊辰的伤口,“蚀鳞散的毒,需用龙涎泉和定魂珠一起解。冰窟离这里不远,我们现在就去。”
船重新起航,这次有龙宫船队护送,再无阻碍。鹿筱坐在舱内,看着敖翊辰渐渐平稳的呼吸,心里却总觉得不安。敖墨最后那句“会有人替我报仇”,像根刺,扎在她心头。
风若尘抱着蛇形玉佩凑过来,玉佩上的红光亮了些:“我姐说……敖墨还有个同党,藏在龙宫深处,连老龙王都没发现。”
鹿筱猛地抬头。连老龙王都没发现的同党?会是谁?
她看向窗外,东海的水蓝得像块宝石,远处隐约能看见龙宫的轮廓。她知道,冰窟的龙涎泉能解敖翊辰的毒,却不知道,那龙宫深处藏着的人,才是真正的祸根。
而那个人,此刻正站在龙宫最高的塔楼上,看着驶来的船队,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他手里捏着块槿花玉佩,和鹿筱怀里的那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