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翊辰哪里肯让黑袍人就这么跑了？他顾不上指尖还沾着李嬷嬷尸体旁的黑灰，反手攥紧腰间那柄龙骨鞭——鞭身是东海老龙王当年褪下的脊骨所制，遇着邪祟便会泛出暖金色的光，此刻在弥漫的毒烟里亮得扎眼，像条醒着的金鳞小蛇。“筱筱你看好柳逸尘！我去追他！”他喊这话时，脚已经踩在了沾着毒汁的草地上，鞋尖溅起的黑沫子染了裤脚，却半点没放慢速度，龙子的灵力在体内转了一圈，压下了刚才为救鹿筱硬撑时翻涌的邪气。
鹿筱刚要应声，就见春桃扶着旁边的歪脖子树颤巍巍站起来，她胳膊上的红疹子肿得发亮，却指着敖翊辰追去的方向，声音发颤：“鹿姑娘……你看那黑袍人的靴子……”
鹿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毒烟散了些，能看清黑袍人奔逃的背影，他穿的是双半旧的黑布靴，靴后跟缝着块青布补丁，针脚歪歪扭扭，针距忽大忽小，跟风若瑶从春桃偏殿里翻出的那件淡绿色襦裙上的绣法，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靴底沾着的淡绿色草屑，和刚才那个小乞丐跑过草丛后留下的粉末，颜色、粗细都分毫不差。
“这补丁……是你缝的？”鹿筱攥紧了手里的槿心草，草叶边缘的尖刺扎得掌心发疼——她突然想起风若瑶找到的那个锦盒，里面除了襦裙，还有个装着淡绿色毒粉的小布包，布包的针脚也是这般歪歪扭扭，当时只当是春桃手笨，没往别处想。
春桃盯着那补丁看了两眼，脸色“唰”地白了，扶着树的手都在抖：“是……是我缝的！前儿个李嬷嬷说她靴子破了，让我帮着补补，我就找了块青布缝了这个补丁……怎么会在黑袍人脚上？”她话没说完，腿一软就往下滑，幸好鹿筱眼快扶了她一把，“难道……难道李嬷嬷和黑袍人是一伙的？可她刚才还喊着黑袍人骗了她……”
鹿筱没工夫细琢磨这矛盾——敖翊辰追去的是村北的乱葬岗方向，那边常年堆着没人收的尸骸，瘴气重得能呛出眼泪，萧景轩刚才还说过，乱葬岗附近的草窠里藏着不少带毒的花斑蛇，黑袍人既然敢往那边跑，八成是早设了圈套。“云澈澜，你帮我盯着柳逸尘和春桃，我去追敖翊辰！”她把火折子往云澈澜手里一塞，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里面是剩下的半瓶龙血药膏，“春桃要是毒发，你就给她涂这个，能压半个时辰。”
云澈澜刚要应声，就见柳逸尘被两个禁军抬着从树洞里出来，他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泛青，却睁开眼，虚弱地扯了扯鹿筱的衣袖：“筱筱……别去……黑袍人手里……有蛇族的令牌……”他咳了两声，嘴角渗出血丝，“三年前我在陈家村见过……跟风若琳姐姐的玉佩……是一对……”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风若琳是蛇妖，她的玉佩是蛇族祭司信物，黑袍人既然有令牌，说不定跟风若琳的死有关！可敖翊辰已经跑远了，她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逸尘哥你先撑着，我去去就回！”她拍了拍柳逸尘的手，转身就往乱葬岗方向跑，跑的时候没忘把敖翊辰给的木槿花暖玉攥紧，暖玉的温度贴着掌心，多少压下了些心慌。
刚跑过两道田埂，就听见前面传来“啪”的一声脆响——是龙骨鞭抽在树干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敖翊辰的怒喝：“你到底是谁？风若琳的令牌怎么在你手里！”
鹿筱加快脚步跑过去，躲在棵歪脖子槐树干后往外看——黑袍人被龙骨鞭缠住了胳膊，鞭身上的金光裹着他的手腕，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肉上，他却没喊疼，反而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石：“龙王之子倒是眼尖……可惜啊，你就算认出了令牌，也救不回你想救的人。”
“少废话！”敖翊辰手上使力，龙骨鞭又紧了些，鞭身的金光更亮了，“三年前陈家村的瘟疫是不是你搞的？宫里黑龙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黑袍人突然不笑了，头微微侧过来，像是能看见躲在树后的鹿筱，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寒：“鹿姑娘，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你不想知道，你民国那个在孤儿院门口捡你的张嬷嬷，现在在哪吗？”
这话像道雷劈在鹿筱头上，她猛地从树后走出来，手里的槿心草都攥变了形：“你怎么知道张嬷嬷？你到底是谁？”她穿到这个时代这么久，除了柳逸尘，没人知道她是民国孤儿院长大的，更没人知道张嬷嬷——那个在她五岁时把她从雪地里抱回孤儿院，给她缝棉袄、煮姜汤的老人，是她在民国唯一的牵挂。
黑袍人缓缓抬起手，去揭脸上的黑布，动作慢得故意吊人胃口——他的手指枯瘦，指甲缝里沾着些黑色的泥垢，指关节上还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鹿筱盯着那道疤痕，突然想起萧景轩跟她提过，他二叔萧承安年轻的时候去山里打猎，被野猪咬过手，关节上留了道一模一样的疤。
“不可能……”鹿筱往后退了一步，心口发紧——萧景轩说过，他二叔早在五年前就死在外地的商路上了，怎么会变成黑袍人？
黑布终于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跟萧景轩有七分像的脸，只是比萧景轩老了十岁不止，眼角的皱纹堆得能夹死蚊子，左脸颊上还有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刀疤，衬得那双眼睛越发阴鸷。他看着鹿筱震惊的样子，嘴角勾起个冷笑：“怎么？认不出了？我是萧承安，景轩的二叔。”
鹿筱攥着暖玉的手都在抖：“你不是死了吗？萧景轩说你五年前就死在商路上了！”
萧承安嗤笑一声，被龙骨鞭缠住的胳膊挣了挣，眼里满是不屑：“死？我萧承安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当年我带着萧家的银子去西域贩药，被景轩那小子雇的人劫了，扔在沙漠里，若不是蛇族的人救了我，我早成了沙鼠的点心！”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条吐着信子的蛇，蛇眼是用红玛瑙嵌的，跟李嬷嬷手里的玉佩图案一模一样，“这令牌是蛇族祭司给我的，风若琳那小丫头片子，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她的死，你以为真那么简单？”
这话戳得鹿筱心口一疼——风若琳是为了帮她挡萧景轩的刀才死的，当时萧景轩说自己是失手，可现在听萧承安的意思，这里头还有猫腻？
“风若琳的死，跟你有关？”鹿筱的声音冷了下来，她想起风若琳临死前抓着她的手说“别信萧家人”，当时只当是风若琳恨萧景轩杀了她，现在想来，这话里藏着的，怕是更深的意思。
萧承安笑得更得意了：“不然你以为？景轩那小子舍不得杀你，又怕风若琳坏了他的事，就找我帮忙——我不过是在他的刀上涂了点蛇毒，风若琳那丫头就没撑住，多省事。”他说着，突然用力挣了挣胳膊，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陶罐，朝着敖翊辰的脸扔过去——罐子里装的不是毒汁，是些白色的粉末，撒在敖翊辰脸上，敖翊辰瞬间就眯起了眼睛，手里的龙骨鞭松了些。
“是迷迭香粉混了蛇蜕毒！”鹿筱急了——张太医早上说过，宫里黑龙中的毒里就掺了这东西，能让人瞬间视物模糊，严重的还会失明！她赶紧跑过去，掏出袖袋里的水囊，拧开盖子就往敖翊辰脸上泼：“别揉眼睛！用水冲！”
敖翊辰听话地睁着眼，任由冷水浇在脸上，可眼睛还是红得像兔子，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萧承安趁机挣开了龙骨鞭，转身就往乱葬岗深处跑，还回头喊：“鹿筱！想知道张嬷嬷的下落，就来寒潭找我！三天后午时，你一个人来，要是带了旁人，我就把张嬷嬷的消息，烂在肚子里！”
敖翊辰刚要追，就被鹿筱拉住了：“别追了！你眼睛看不清，乱葬岗里全是陷阱，太危险了！”她扶着敖翊辰，看着萧承安跑远的背影，心里又急又乱——萧承安知道张嬷嬷的下落，她不能不去；可寒潭是什么地方？那是东海与人间的界碑处，常年冰封，水下藏着无数水怪，萧承安选在那里见面，摆明了是要设死局。
敖翊辰攥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声音发哑：“筱筱，别听他的！他就是想骗你去寒潭，张嬷嬷的下落，我让东海的虾兵蟹将去查，肯定能查到！”
鹿筱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偏西，橘红色的光洒在乱葬岗的坟堆上，映得那些歪歪扭扭的墓碑格外渗人。远处传来禁军的呼喊声，是夏凌寒带着人追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禁军，抬着个黑色的木盒，不知道装着什么。
“敖翊辰，鹿筱！你们没事吧？”夏凌寒跑过来，看到敖翊辰红着的眼睛，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两粒白色的药丸，“这是清心丸，能解迷迭香的毒，你先吃了。”他说着，又指了指身后的木盒，“这是从李嬷嬷的偏殿里搜出来的，里面有本账册，你看看。”
鹿筱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本泛黄的账册，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李嬷嬷这半年来在御药房偷拿药材的记录：蛇蜕五钱、曼陀罗花二两、苦艾一斤……最下面还有几行小字，写着“寒潭底需槿心草百株，千年莲籽一颗，供祭司大人疗伤”。
“祭司大人？”敖翊辰吃了清心丸，眼睛舒服了些，凑过来看了眼账册，眉头皱紧，“是蛇族的大祭司！我爹说过，蛇族大祭司十年前跟东海打架，被打断了经脉，一直在寒潭底养伤，需要千年莲籽才能痊愈——萧承安要千年莲籽，是为了救他！”
鹿筱心里一沉——千年莲籽在宫里，洛绮烟正用它吊着黑龙的命，要是她把莲籽带出去，黑龙怎么办？可要是不带，萧承安真会对张嬷嬷下手，她又不能不管。她翻着账册，突然看到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图案——是朵木槿花，跟她帕子上的、敖翊辰给她的玉佩上的，一模一样，旁边还写着行小字：“木槿花开时，寒潭见真章。”
“木槿花……”鹿筱摸了摸怀里的暖玉，玉佩上的木槿花雕得栩栩如生，“萧承安为什么总提木槿花？”
正说着，就见春桃扶着云澈澜的胳膊走过来，她脸色还是白得吓人，却指着账册上的木槿花图案，声音微弱：“鹿姑娘……这图案……我在李嬷嬷的枕头底下见过……她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还说‘木槿花谢了，该还债了’……”
鹿筱心里咯噔一下——还债？谁欠谁的债？是李嬷嬷欠蛇族的，还是萧承安欠李嬷嬷的？她刚要问，就见两个禁军抬着柳逸尘走过来，柳逸尘醒了，靠在禁军怀里，手里攥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鹿筱：“筱筱……这是我在树洞里找到的……你看看……”
鹿筱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半旧的手帕，上面绣着朵木槿花，针脚跟春桃缝的补丁、账册上的图案都不一样，反而跟她民国时用的那块手帕上的绣法一模一样！更让她震惊的是，手帕角上绣着个小小的“张”字——是张嬷嬷的姓！
“这手帕……是张嬷嬷的！”鹿筱的手都在抖，她把帕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上面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跟张嬷嬷当年给她洗的衣服一个味道，“逸尘哥，你从哪里找到的？”
柳逸尘咳了两声，声音虚弱：“就在树洞最里面……压在那个青釉小瓶底下……我刚才昏昏沉沉的，没看清，刚醒了才发现……这帕子上的绣法，跟你说的民国手帕上的一样……”
鹿筱捏着帕子，眼泪差点掉下来——张嬷嬷的手帕怎么会在陈家村的树洞里？难道张嬷嬷也穿到了这个时代？萧承安说知道张嬷嬷的下落，难道张嬷嬷就在寒潭？
正乱着，就见个禁军骑着马飞快地跑过来，翻身下马就跪在夏凌寒面前，气喘吁吁：“太子殿下！宫里出事了！柳梦琪公主突然毒发，口吐黑血，张太医说……说她中的毒跟黑龙的一样，需要槿心草才能解！”
夏凌寒脸色一变：“柳梦琪怎么会中毒？她不是一直在偏殿里养胎吗？”
“是……是夏越王子给她送了碗燕窝粥，她喝了没一会儿就毒发了！”禁军低着头，声音更小了，“夏越王子现在被禁在偏殿里，柳公主的人说……说要让鹿姑娘偿命，说这毒是鹿姑娘下的……”
鹿筱愣住了——她跟柳梦琪虽然不对付，可柳梦琪怀着孕，她怎么会下毒害她？肯定是有人栽赃！她刚要开口辩解，就见春桃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鹿姑娘……昨天我在御药房偷药材的时候，看到夏越王子跟个黑衣人说话，那黑衣人……穿的就是跟萧承安一样的黑袍……”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鹿筱脑子嗡嗡响——夏越怎么会跟黑袍人有牵扯？柳梦琪中毒，难道是夏越被萧承安利用了？
敖翊辰攥着她的手，语气坚定：“筱筱，别慌，咱们先回宫，柳梦琪的毒，你肯定能解，夏越那边，我去跟他对质——萧承安想挑拨离间，咱们不能让他得逞。”
鹿筱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一边是宫里中毒的柳梦琪和被冤枉的夏越，一边是寒潭边等着她的萧承安和张嬷嬷的下落，一边是需要千年莲籽救命的黑龙，还有个藏在暗处的蛇族大祭司……她深吸一口气，扶着敖翊辰往回走，刚走两步，就看见远处的田埂上站着个人——是萧景轩，他扶着林茹筠，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布包，正朝着乱葬岗的方向看，眼神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鹿筱心里一动——萧景轩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宫里陪着林茹筠养胎吗？刚才禁军说柳梦琪中毒，他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还有他手里的布包，看起来跟李嬷嬷装毒粉的布包，大小、颜色都差不多。
“萧景轩！你怎么在这里？”鹿筱喊了一声，萧景轩听见声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把布包藏在身后，扶着林茹筠走过来，脸上堆着笑：“我听说陈家村这边出事，担心你和茹筠的安危，就带着她过来看看——柳梦琪中毒的事，我已经听说了，筱筱，你可千万别着急，张太医那么厉害，肯定能治好她。”
林茹筠靠在萧景轩怀里，脸色苍白，手里攥着块海棠帕子，帕子上沾着点淡绿色的粉末，跟李嬷嬷的毒粉颜色一样。她看到鹿筱手里的槿心草，眼神闪了闪，赶紧低下头，声音微弱：“鹿姑娘……你们没事就好，刚才我还跟景轩说，怕你们遇到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