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刮过代州城头黢黑的垛口，发出呜呜鬼泣般的尖啸。
城砖缝隙里凝结的暗红冰棱如同干涸的血泪，冻土深处渗出若有若无的硝石腥气 —— 那并非战火残留，而是陈琅昨夜命人在陷马沟里遍撒的契丹黑水硝石矿渣，此物遇蹄铁震动便能弥散刺鼻异味，专惊战马。
杨业如铁铸般钉在城堞豁口。
破虏刀斜拄身侧，黝黑的刀身吞噬着晦暗天光，唯刀背上那道深邃的血槽在风中低呜，幽蓝的玄铁霜纹仿佛活物般流转。
他左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甲片上的一道旧痕 —— 那是十年前雁门关战役中，被契丹王子的狼牙棒砸出的凹陷，此刻旧伤在寒风中隐隐作痛，像在呼应远方的杀机。
“将军，西北方向！” 一个眼尖的斥候突然嘶吼，手指颤抖地指向天际线。
杨业的目光瞬间锁定那片翻滚的灰霾。
大地正在震颤！沉闷如滚雷般的蹄声层层叠叠碾过冻土，穿透凛冽的风墙撞在每一个人心坎！那声音起初像远处的闷鼓，转瞬便化作密集的冰雹，砸得城楼木梁嗡嗡作响，连城砖缝隙里的冰棱都在簌簌发抖。
“是铁鹞子！耶律斜轸的黑鹞子！” 城头上爆发出一阵骚动。
前排一个独臂老兵突然瘫软在地，仅存的右眼因恐惧而暴凸 —— 他的左臂就是去年被这伙契丹精锐生生扯断的，至今断口处还留着狼牙棒的锯齿痕。
那条灰线在视野中极速膨胀、裂变！数息之间，已化作一片遮天蔽地的黑色浪潮！
无数铁骑狂奔践踏，卷起混着雪粒的烟尘直冲云霄！
马蹄下被震起的冻土碎块如密集的炮石击打城墙，砰砰作响！
契丹骑兵未着惯常的杂色皮袄，身披统一硝制的玄黑轻甲，人衔枚，马裹蹄，锋矢阵型锐利如毒蛇吐信 —— 显然是要效仿奔袭北汉的故技，用最暴烈的冲锋直接撕碎代州这面摇摇欲坠的破鼓！
“列阵！” 杨业的嗓音仿佛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铁腥味。
他反手将破虏刀重重顿在城砖上，刀鞘撞击声如钟鸣，瞬间压下城头上的慌乱，“府兵守垛口，长枪手补缝隙，提举司武卫随我守东门！”
城头上的队伍确实杂乱得像堆破铜烂铁。
前排代州府兵大多带着旧伤，甲胄补丁摞着补丁，有人还握着生锈的长矛，矛尖连锡都没镀；中间破虏营的降卒虽然换上了新甲，眼神里却还带着惶恐，握着仿破虏刀的手微微发颤
他们中不少人上月还是北汉溃兵，此刻面对凶悍的契丹铁骑，双腿忍不住打晃；只有后排的提举司武卫还算齐整，清一色玄黑重札甲，面覆只露双眼的狴犴吞面铁胄，手中狭长直刃陌刀斜指地面，刀刃宽厚如铡，正是仿破虏所铸的军阵破骑凶器。
“陈提举呢？” 杨业眼角余光扫过城楼，没见着那个青袍身影。
“提举在西侧箭楼调度！” 亲卫高声回话，“他说东门交给将军，西侧的猛火油柜由他亲自盯着！”
杨业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城下。黑潮已推进到护城河外一箭之地！前排契丹轻骑猛地举起弯弓 —— 不是射人！箭矢带着暗绿色的油布包如蝗群般飞砸向城头！
“是火罐！快避！” 杨业瞳孔骤缩，猛地将身边一个愣神的年轻府兵拽到垛口后。
轰！轰！轰！
刺鼻的火油味混着烈性硝烟在城垛间爆开！数处垛口腾起丈高绿焰！包裹着油布的箭矢如毒蛇钉在女墙上熊熊燃烧！
两个躲闪不及的府兵顿时化作人形火炬，惨嚎着翻滚坠下城去！焦臭混着油脂滋啦声令人作呕！
府兵阵脚顿时大乱，有人转身想逃，被后排的武卫用刀柄狠狠砸回去：“怕死的滚！别挡着爷们杀辽狗！”
“弓箭手压制！别让他们靠近城门！” 杨业怒吼着拔出破虏刀，刀身映出他狰狞的侧脸，“把火箭都给我备上！”
代州守军仓皇的箭雨反击如同隔靴搔痒！
契丹人早已以极快速度贴地展开轻盾，叮当脆响密如骤雨。
与此同时，后续几排契丹骑兵猛地掀开背在身后的兽皮囊！一根根足有壮汉大腿粗细、顶端包铁的巨木被重重摔在地上！数十人同时合力，扛着巨木发足狂奔，直扑城门！
撞城锤！
“嗵！！！！” 一声撼动山岳的巨响！代州东门裹铁的门板剧烈向内拱起！碎裂的木屑铁钉伴着烟尘喷溅！城楼上的守军被震得耳鸣眼花，有人手中的兵器都脱手落地。
“再来！” 城下传来契丹头领的咆哮，带着浓重的膻味。
“嗵 ——！！” 第二声撞击！门板上的铁环崩飞，一道裂缝从门楣延伸到地面，透过缝隙能看见契丹兵狰狞的脸！
“顶住！给我顶住！” 杨业冲到门后，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破虏营的降卒和府兵们纷纷效仿，十几条汉子紧紧贴在门后，用身体充当人肉顶门杠。
契丹后阵传来狂狼般的咆哮！前锋骑兵弯刀出鞘如雪！只等破门便要化作屠城血洪！城头上的府兵们脸色惨白，连最勇猛的独臂老兵都握紧了断矛，指节泛白 —— 他们都知道，这扇门一旦被撞开，代州城便是人间炼狱。
杨业贴着门板，能清晰听见门外契丹兵粗重的喘息和巨木撞击的闷响。他突然转头，对身后的李甫低吼：“武卫准备！”
李甫一愣 —— 东门地势狭窄，武卫重甲在巷战中难以施展，此刻开门无异于自杀！但他看着杨业眼中燃烧的凶光，没有丝毫犹豫：“武卫！听将军令！”
五百重甲武士齐声应诺，甲叶碰撞声压过了门外的撞击声。他们右手紧握陌刀柄，左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肌肉紧绷如待发的弓弦。
“将军！不能开啊！” 守将哭喊着扑过来，“三万铁鹞子！开条缝就得被冲垮！”
杨业猛地侧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的不再是人类的情绪，而是纯粹的、源自荒古的搏杀本能！“不开，就被绿火烧成烤猪！” 他一脚踹开守将，破虏刀直指洞窟般翻卷浓烟的城门！“提举司武卫！随我 ——”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凛冽的寒风，声音陡然炸裂如惊雷：
“开！闸！放！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