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冲锋的铁浮屠亲卫,看到了我掌心那枚黝黑、带着短短引信的铁疙瘩。他们或许不认识此物,但那股同归于尽的决绝气息,却让这些百战精锐的冲锋势头,出现了一丝本能的迟滞。
土坡上,完颜设也马脸上的狞笑僵住,瞳孔因极度惊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认得这东西!宋军的“震天雷”(注:北宋末年已有类似火器,此处沿用民间称谓“轰天雷”),虽不及后世威力,但在如此近的距离爆炸,足以将他和周围亲卫炸得人仰马翻!
他想要后退,想要喝令亲卫停下,但一切都太快了!
我看着他脸上那瞬间变幻的精彩表情,染血的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就是现在!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拇指猛地擦过火折子——那是我冲阵前就准备好的,一直死死攥在左手掌心!
“嗤——”
引信被点燃,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燃烧声,冒起一缕青烟。
我没有将它掷向完颜设也马,距离还是稍远,铁浮屠的亲卫可能会用身体挡住。我将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了身前不远的地面!那里,正是最后一批亲卫铁浮屠冲锋的必经之路!
“阻止他!”完颜设也马发出了惊恐到变形的嘶吼。
几名冲在最前的铁浮屠试图勒住战马,或者用兵器去挑飞那冒着烟的铁疙瘩,但沉重的甲胄和冲锋的惯性让他们动作迟缓。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剧烈、都要震撼的巨响,猛然炸开!
大地剧烈一颤!耀眼的火光伴随着浓烟和碎石冲天而起!狂暴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向四周猛烈扩散!
我首当其冲,感觉像是被一匹狂奔的野马狠狠撞在胸口,插在地上的点钢枪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出去,人在空中,便已鲜血狂喷,意识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最后的感知,是耳边震耳欲聋的轰鸣,是战马惊恐的嘶鸣和金兵凄厉的惨叫,仿佛还有……帅旗断裂的“咔嚓”声?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我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呛人的烟尘中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是一片晃动的人影和燃烧的夜空。
“二哥!二哥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石秀。
我发现自己正被横放在一匹战马的马背上,石秀在一旁死死扶着我的身体,防止我掉落。鲁智深那雄壮的身影就在旁边,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禅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另一只手还牵着一匹驮着其他伤员的马。
我们正在……移动?在一条混乱的、满是尸体和残骸的街道上狂奔?
“城门……出来了?”我的声音嘶哑微弱得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出来了!二哥!我们出来了!”石秀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哽咽,“你……你那一下……炸了!把完颜设也马那狗贼的帅旗都炸倒了!金狗全乱了!马将军带着骑兵趁势一个反冲锋,搅乱了他们的阵脚,我们才……才拼命冲了出来!”
完颜设也马呢?死了吗?我想问,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剧烈的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尤其是胸口和腰间,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别说话了二哥!撑住!我们回山!安道全神医一定有办法!”鲁智深回过头,他那张粗豪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四周。身边汇聚着大约数百人,人人带伤,衣甲破碎,脸上混杂着血污、烟尘和疲惫,但眼神中却燃烧着强烈的求生欲。他们是跟着我和鲁智深、石秀杀出来的忠义军步卒,还有一部分马扩的骑兵。
更多的人,则永远留在了那座燃烧的城池里,或者倒在了突围的路上。
李逵、刘唐、史进……他们呢?马扩呢?
我没有问出口,从石秀和鲁智深那沉重的眼神中,我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战马驮着我,跟随着残存的队伍,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向着太行山的方向,亡命奔逃。身后,真定府依旧火光冲天,映红了半壁天空,那是我和无数弟兄用鲜血点燃的烽火。
意识再次逐渐模糊,伤口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这一次,我能改变那注定的结局吗?
我不知道。
但我尽力了。
我们……还活着。
这就够了。
足够了……
……